专栏名称: 收获
《收获》作为重要的中文期刊,一直受到各界的关注和褒奖,引领文学发展潮流,刊载小说和散文,是了解中国当代文学最好的窗口。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十点人物志  ·  《苏东坡的治愈主义》① | ... ·  22 小时前  
文汇学人  ·  “德味”格林兄弟 ·  2 天前  
当代  ·  周晓枫: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 妇女节 ·  2 天前  
深圳晚报  ·  夜色圳好 | 慢慢来,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  2 天前  
深圳晚报  ·  夜色圳好 | 慢慢来,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  2 天前  
为你读诗  ·  沉浸式冥想一小时,度过六十分钟的平静 ·  2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收获

《收获》书评 | 在弥勒,谁窃走了佛祖的心?——从骆平短篇《在弥勒》说开去(董晓可)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3-09 19:29

正文


图片

骆平

女,四川师范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教育部人才计划青年学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出版长篇小说18部,在《人民文学》《当代》《花城》《钟山》等期刊发表小说多篇。多次获得各级各类奖项。

2025-1《收获》刊发骆平短篇《在弥勒》


《收获》书评·268

在弥勒,谁窃走了佛祖的心?

——从骆平小说《在弥勒》说开去

董晓可

在“身份社会”中,可能没有哪一个群体,像知识分子一样,地位起伏不定,形象诡谲多变,有时充当着忠肝义胆的时代砥柱,有时又扮演着尔虞我诈的跳梁小丑。

——刘大先《新人文备忘录》

人是很难如实地谈他自己的,人总是本能地美化自己。人不会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常常是假托别人才能老老实实地谈自己。

——黑泽明《蛤蟆的油》


一、“看/被看”TO“被看见”:知识分子之困

在“看”与“被看”之外,“被看见”显然同样重要。

所以,我想先讲一个“被看见”的笑话:在一座地方城市的教授花苑,住着土豪和教授一对邻居。一个暑假,他们相约去旅行,那时流行的是“坐着火车去拉萨”,于是他们计划乘坐绿皮火车一路向西,沿途顺便欣赏美景。买票时,土豪夫妻买了两张票,教授夫妻却只买了一张票,这让土豪夫妻很是纳闷。教授利用旅游旺季的人流蒙混上车,旅途中遭遇突击检查,夫妻俩迅速躲进厕所。当听到敲门声,教授把票从门缝递出,检票员看后就离开了。这一波操作,着实让土豪震惊。时光流转,秋去冬来,两对夫妻再度相约旅游。这次,土豪夫妻也买了一张票,谁知教授居然没有买票,这让土豪震惊到了极点。利用更为庞大的春运人流,两对夫妻都成功上车。不久后,列车员又来检票,土豪夫妻也活学活用地躲进了厕所。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那么你猜,是谁在敲门?

那年,我就在这座地方城市读硕士,而这个秘密流传的诙谐故事无非是在映射,在一个小地方大学教授这种稀缺物种的智慧光晕。他们就像贾平凹笔下的那块“丑石”,甚至属于遥远星空的陨石体系。这,也和我们印象中对于知识分子的心理预设基本吻合。

是啊,渊博、聪颖、高尚,我们会本能地将这些高于世俗的词汇安在他们身上。而这,也是信息相对闭塞年代,他们“被看见”的不二渠道。但数年后,当我真正有幸也卷入这一群体,便由童年时上树下河、遛猫偷瓜的“土鸟”迅疾蜕变为漂泊无依的“候鸟”,在“第六故乡”(学校)、“第四故乡”(家)与“第一故乡”(老家)之间疲于奔命,才逐渐理解了他们世界中同样存在的衣食住行、油盐酱醋之困。

从漫长的历史航道来看,自“五四”至1980年代,知识分子这个群体一直自觉扮演着启蒙者的角色。但1980年代中后期起逐渐开启的市场化进程,让他们一步步跌出话语中心。1989年,诗人海子卧轨自杀,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打破幻想、告别神圣的标志。借用北岛《波兰来客》中的一句话,那便是“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近些年,随着网络越来越发达,知识分子身上被神话的光芒也逐渐褪去。于是,我们知道了更多关于他们的烦恼人生:比如某高校某幢高楼因每年都有“开一朵花”的危险而被誉为“坠落之楼”,某“青椒”深夜填推优表突发心病英年早逝、某“大叔”苦熬多年终获评副高从此不再发论文、某顶尖学府教授因十年聘期即将结束未达科研任务而惨遭解聘,以及某著作等身教授被网曝有家暴、骚扰、学术不端恶习,某“江河”级学者因厌倦江湖而发文昭告退隐安心教书,某“小白”因生活拮据送外卖赚取奶粉钱,某靓丽女教师宣布走出象牙塔进军网红圈等等。

诸如此类愈加多的“被看见”,在将知识分子从神坛上拉下的同时,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去“符号化”的进程,让我们从一个更为开放、可触可摸的维度来认识这个群体。而从《孔乙己》到《围城》、从《废都》到《沧浪之水》、从《风雅颂》到《应物兄》等一大批作品,也从艺术之窗的维度为我们展现了百年历史演进中知识分子的琳琅群像。

依此出发,骆平新近发表的《在弥勒》同样以“旅行”为楔子,实则是以黑色幽默的利刺,激活了我们体内潜藏的“知识分子”记忆细胞。对此,作家阿来曾有相对恰切评价:“作为70后作家的代表,骆平已经建构起了清晰的文学原乡。她依托于永恒不变的高校图景,讲述一个又一个驳杂纷繁、能量奔涌的独特场景,不同的人群在其间厮守、离散,成长、衰朽,充满了选择、忍耐与别离的气息。”而在《在弥勒》这篇小说中,让我们再一次“看见”了这一知识分子意象,并借此“一叶”多维“看见”复杂人性与众生之苦,唤醒我们内心的细腻与爱意。

2.自证清白PLUS情感同盟:“她声音”的彰显

正如福斯特《小说面面观》所言,故事和小说的区别就在于,“国王死了,然后王后死了”抑或“国王死了,然后王后因悲伤而死”的差别。这其中,关键便在于有无“悲伤”这一核心情感要素。事实上,每一篇小说也有其情感脉络,而这显然构成了昆德拉言说体系中“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的唯一道德。基于此,任何角度对于小说《在弥勒》的复述都是困难的,这就像极了1956年雅克・拉康借助爱伦・坡小说《被窃的信》,并依据王后、大臣、杜宾等人的心理与行动,由现实“所指”而延伸出的文本“能指”系统无限空间一样。

在我看来,骆平的小说《在弥勒》,某种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爱伦・坡的经典作品《被窃的信》,她以十二个章节文字,为我们灵动呈现了一幅现代版的“被窃的信”。所不同的是,爱伦・坡的“窃”意在侦探智慧的碰撞,而骆平的“窃”意在心灵图景的困境展示。为此,让我们姑且以不同主体的声音模拟,来予以呈现。

A.缘起:梗概复述

某大学电影学院副院长在即将升任院长的公示期,收到一封举报信,称他在2019年2月3日于弥勒旅行时,存在伤风败俗的行为,可能涉及换妻或聚众淫乱。这一事件导致他被带到学校谈话室,接受A、K、E等人调查。他回忆起那次弥勒之行,他们一行十人,包括他和妻子、二哥二嫂一家、数学学院的老夫妻以及法学院和化学学院的一对夫妻。他试图自证清白,却发现困难重重,最终不仅失去了晋升机会,还可能面临失去教职的风险。

B.第一现场陈词

必要说明:第一现场的话都是阳光下的话,虽然我们常说阳光下无新事,但什么事都必须让阳光照一照才会健康,显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α、“执法者”的训诫:

我们就是所谓的正义“执法者”,名字分别是A、K、E。看到了吧,作家甚至都不愿赋予我们鲜活的肉身,让我们只能充当卡夫卡笔下那符号化的“K先生”的后现代变体,以显示我们的冰冷与严苛,再就是以简单配角的形式映衬主角的丰富灵肉。对此,我们能说些什么呢?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坚守正义,澄清事实。言归正传,自我们收到那封匿名信到屡次谈话,每个人都保持了客观、平和的态度。但纪律的训诫是不容突破的底线,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查清事实,秉公办事。

β、“目击者”的证词:

没错,我就是你们所说的目击者,那个数学学院的老教授。我虽然是理工男,但也懂得“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这句“米兰达警告”的分量,我为自己的话负责。我亲眼看到二嫂进了他的房间,有房卡。什么?二嫂是谁?跟我们一起去弥勒旅游的人啊。她是我们电影学院二哥的妻子,之前在我们学校工作,这女人太有魄力了,后来辞职去民办高校当了校长,赚得盆满钵满。我这辈子没说过谎,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相信纪律,也相信他的人品,觉得这或许只是个误会。可现在事情闹这么大,我心里也很忐忑。我怕自己的证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前途,但不说真话又违背我的原则。我只希望能把我看到的如实传达,让真相水落石出,别冤枉了好人,这样我心里才能踏实点。

γ、“受害者1”的辩白:

我就是那个被你们集中关注、嬉笑怒骂的副院长。没错,我正在晋升考察的关键期,却遭遇了匿名举报,被多次谈话。但我其实非常无辜,那晚我和二哥喝多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我和妻子感情很好,那些举报内容简直荒谬至极。我承认二嫂确实进过我的房间,但我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她只是来看看我是否安好。现在你们却仅凭这点就怀疑我,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我在学术上兢兢业业且成果颇丰,电影课评上国家一流本科课程,发表多篇顶刊论文,承担国家级重点课题,为推动相关学术发展不遗余力,为学院发展尽心尽力,不能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就毁了我的前途。

C.第二密室倾诉

一些悄悄话:之所以再搞一个密室倾诉,是因为大家都有那么一些隐秘空间。这就好比阳光适合杀毒,月光适合幽会一样。你不能只让杀毒,不让幽会吧。所以,我们也悄悄约定,这里的话不对外透露。

α、“受害者1”的独白:

我很难受,想说一些心里话。弥勒那晚聚餐,我和二哥贪杯喝醉,之后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妻子早年因身体原因无法生育,这虽成了我的遗憾,但也让我更疼惜她,始终不离不弃。生活中我们相互陪伴,平淡却温馨。我们一起慢跑锻炼,周末在露台享受宁静时光。她喜欢研究菜谱,我就帮忙打下手。我自认为是个负责的丈夫,绝没有违背道德伦理之事。

β、闯入者的回击:

我就是你们说的二嫂,也是他口中欺负二哥的眼中钉,而且我确实那天进了他的房间。但我是受人之托,托付者就是他的妻子。他不知道他妻子这些年为她受了多少委屈,她一直因不能生育而愧疚,不得不扮演着温顺从事,并因此受尽委屈。她不喜欢穿睡衣、剪短发、慢跑、研究咖啡,甚至因年岁增长不想与他做爱,且不能忍受他酒后的呼噜声,但却因愧疚而不得不处处迁就于他。她几次提到离婚,是真心想离开他,但却被他当作不能生育的本能歉疚。所以,最终我只能在听了她的倾诉后,去他那里给他一巴掌,并拍了视频发给她。

γ、受害者2的密语:

我并不想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但我确实看不到光。我记得读过一本书,名字叫《朱安传》,好像还有一个主标题,叫《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你们看不到朱安在八道湾残灯下的泪滴。这多么像我啊,我只能生活在他“学术大神”“院校领导”的光晕下,且因那次意外流产,而终身扮演温顺小鹿的角色。在我看来,二嫂要勇敢得多,她就是当世江冬秀,不仅避免了悲剧的发生,还能倾听我的心声,为我打抱不平。

…… ……


是的,在此模拟中,我们听到了不同声音。声音象征着话语,而话语代表着权力,不同的话语的背后隐藏着不同情感共同体的心灵契约。

在我看来,《在弥勒》这篇不足两万字的小说中,至少蕴含着知识分子、女性、人性三种彼此碰撞又交织融合的话语情感体系。

首先,是知识分子话语体系。正如我在文章开篇已然陈述的,这是《在弥勒》寻求读者“看见”的中心话语。作品中,通过五个家庭不同维度的展示,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一群体为生活所困的艰辛、焦虑与无所适从。

而除此之外,女性话语所代表的 “她声音” 的彰显,是构成整个文本的重心所在。

艺术与生活相通,在无论是彼岸抑或此岸世界,女性的话语始终暗藏在隐秘角落,在关于“男性历史”(history:他的历史)图谱的构筑与推进中,潜滋暗长抑或野蛮生长。在此,小说《简·爱》中那个“阁楼里的疯女人”的突围与伍尔夫理想世界中“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成为现代女性为之奋斗的目标。而这,无疑是女性声音丧失,进而“被看见”无望的现实疾患投射。

这种疾患,从鲁迅的小说《伤逝》起便已存在,在涓生与子君的故事中,涓生始终以自我歉疚的忏悔者自居,而作为话语主体另一端的子君却只能成为亡故的“声音缺席者”。这种声音缺席,在此后漫长的文学史中,被一再演绎。近年来,随着莱辛《逃离》、吉根《南极》、鲁敏《奔月》等小说,以及《坠落的审判》《消失的爱人》《出走的决心》等电影的问世,关于“消失的她”的女性世界谱图愈加成为“被看见”的世界。这些,像极了二嫂潜入房间那响亮的一记耳光,将女性隐秘而伟大的情感张力展示出来。某种程度上,以上二嫂与副院长妻子的陈述,便显现了此种柔弱“她声音”之于坚固“他声音”的突围意志。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弥勒》这部小说更为深刻之处,在于通过第二重“她声音”的展示,为我们呈现了可能被长久忽略的、更为隐秘的现世代“女性旋涡”,那便是在看似获取了“房间”后,依然存在的话语缺失。 在此,二嫂和副教授的妻子象征了这一缺失的一体两面。二嫂这一女强人在获取了家庭主动权后,不得不面对平庸丈夫“图腾”一般的存在,在养娃与赚钱间疲于奔命;而副教授的妻子,却在安享家庭之乐的表象下,完全沦为丈夫光晕下百依百顺的失语者。

这不能不让人想起骆平去年年底发表的另一篇小说《拥有阁楼的女人》,在经历了贫困的原生家庭、任性行事的前夫、副高无望的教职之后,她也仅仅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太太。最终,她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安上一架秋千,坐在秋千里轻轻摆动。

这种在“他声音”下摆动的秋千体,多么像作家尤娜瑟尔对于女性自我陈词的认知,在她看来,所有诸如此类心灵独白式的女性“自传”,都无非是“最精妙的骗局”,而真正唯一永恒的只有“流动的灰烬”。这,或许才是《在弥勒》想要告诉我们的,沉默螺旋一样关乎“她声音”的话语真相。

而除此之外,人性话语体系的呈现,是文本中更需我们关注的另一话语体系。这些,让我们在下一部分予以阐释。

三、蒙太奇PUA长镜头:谁是那个隐秘窃贼?

作为一部聚焦现代人性的小说,《在弥勒》有两个细节尤为触动人心:一个,是关于二哥的。他青春年少时曾用一些原版外国电影成功吸引住那位钢琴系的小女生(也就是二嫂),并在将她变为成功女性后,便消隐了自己的价值,像一个韧性的老男人,继续在深夜看他的电影;还有一个,是关于副院长的。有一次他在醉得不省人事时,抓着那位数学系的老教授问,有孩子是什么感觉。是啊,他们都曾经有过青春年少时,却在日益扁平化与碎片化的生活中,“自我”与“世界”加剧“割裂”、个体“自主性”严重缺失,最终成为无所归依的漂泊者和虚无者。他们不是听不到风的沙沙、雨的滴答,只是在“怕与爱”之间因长久彷徨而关闭了心窗。

在此,蒙太奇之于长镜头的话语霸凌,成为小说展现人性困境的艺术凭借。作为一名影视传媒学院的教师,作家骆平显然深谙电影美学的精髓。在小说中,她以两位男主人公为依托,巧妙地引入三位导演,并通过他们的艺术世界向我们展现了此种霸凌的幽暗存在。

首先是副教授这边,他不喜欢《小城之春》的导演费穆,却对导演希区柯克青睐有加。这在根底上,是因为费穆在《小城之春》中那“发挥情止乎礼义”的保守为其鄙夷,而希区柯克的天马行空正契合了其理想期许。但在现实中,他无论对待妻子还是对待学术,却只能在类“礼义”的条框下举手投足;而二哥呢,最喜欢的是被誉“电影界的莎士比亚”的天才导演黑泽明。黑泽明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在展示熙来攘往的人世间,无处不在上演着的“罗生门”式现代心灵冲撞,而这也在另一维度指向了我们日益逼仄的心灵空间。

电影《小城之春》(1948)海报

弗朗西斯·科波拉,乔治·卢卡斯到日本探班《影武者》拍摄现场时和黑泽明的合影。

是的,在小说《在弥勒》这篇万余字的小说中,作家居然用了十二个片段的“千字文”,这种蒙太奇式的场景切换,显然暗含了对艺术世界中长镜头美学的取代。

某种程度而言,在这个高铁提速、飞机提速、爱情与婚姻提速的时代,我们似乎不可能再有优雅的长镜头。我们既丧失了《战争与和平》式的恢弘现实,又沦丧了《追忆逝水年华》式的意识流动,而只能在工作与生活的无限细碎框定中一再退守,最终丧失掉心灵国度的所有城池。

而另一层面,正如导演黑泽明所言,人总是本能地美化自己,因而又常常假托别人才能老老实实地谈自己。某种程度上,《在弥勒》这篇小说正是通过不同个体之间的“借命而生”,才实现了每一个体真实镜像世界的赤裸呈现。

依此,我们似乎可以尝试着回答“谁窃走了佛祖的心”,这一关乎“窃贼”的终极问题了。正如那句英国谚语所言,理解了一切也就原谅的一切。《在弥勒》这一小说,在我看来很大程度上,是在诉说人性缺失下的理解之原谅。“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在这首名为《断章》的诗歌发表时,评论家刘西渭第一时间以“装饰说”对其进行解读,暗示人生不过互相装饰,蕴含着无奈悲哀。对此,诗人卞之琳并不买账,认为诗歌的核心寄寓在于“相对性”,意在阐明宇宙万物息息相关、互为依存而微妙平衡的状态。

今天看来,刘西渭当年基于人性的论断,是何等精准而深刻。是的,因为本质而言,“生而为人,我们都软弱、自私、贪婪、痛苦、需要被认可需要被赞美,我们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我们终其一生在与自己的弱点搏斗,终其一生要不停完善和修补自己冲突的、分裂的人格。”(孙频语言)面对此一残缺与孤独的现代个体,唯有互相陪衬,我们似乎才有勇气勇敢地活下去。

在《在弥勒》中,你会看到,作为符号的 A、K、E 是优越知识分子的陪衬,二哥是副教授的陪衬,二嫂是副教授妻子的陪衬。当然,将前后关系置换,这样的表述也完全成立。在这种互为陪衬中,骆平实则将笔触指向了我们现代社会所有人所面临的隐痛,并藉此来实现“被窃的信”(举报事件)朝向“被窃的心”(灵性丧失)的情感游移。

然而悲哀的是,在这个象征“大肚能容、开口便笑”的弥勒之城的光晕下,人性之光并未闪现,而是陷入了喧哗与猜度的无物之阵中。故事最后,当那个副院长把身份证举到妻子面前,命令她即刻报出姓名和号码时,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瞬间凌厉袭来。在此,“谁是窃贼”的隐喻不言自明。你,我,你们,我们,是否都充当了“窃贼”这一雪山中的一朵雪花。因为,我们都在时光流转中,是否都已然丧失了爱的期许与勇气?在此,我不由想到数月前读到的诗人黄挺松的《松鼠村少女》:

松鼠村少女和忧郁的灰鸠乐队/一起走过冷清的泥毡屋檐/头发被一阵风吹乱,又披散/只有在记忆尽头/我还能看到素颜里阑珊的微笑和手势/她们张口露出迷人的米黄牙齿/微耸的乳房像两只偷眼的雀鸟儿

她们永远穿着朴实的棉布或卡其/岁月即将在她们手指上老去/偶尔流露贫寒和冷漠,令人羞愧/松鼠村少女终身为走出远门/跟随我跑遍了从北到南的大城小镇

是啊,在古老的爱情传说中,一贫如洗的浪子身边,总会有一个愿意追随他浪迹天涯的少女。时光流转,少女悄然老去,这多么让人心痛。仓央嘉措说,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在电影《爱有来生》中,有这样一句台词:“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

那么,在现代社会,你的茶凉了,可有人为你续上?

董晓可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发表有50余万字评论作品,荣获“赵树理文学奖”等奖项,出版评论集、学术专著各一部。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