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凤 原载《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年第10期
尼采是一位深受叔本华思想影响的哲学家和对文学艺术有极深研究的美学家, 生前曾被当时的人冷落而孤独前行, 死后他的思想却对西方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 德国诗人贝恩曾说过“我们这一代人所讨论的、企图领悟的所有事情, 实际上尼采早就详细论过。他发现的是最后的准则, 其余不过是对这些准则作解释而已”这是对尼采的高度评价。
尼采早年曾在波恩大学和莱比锡大学读书, 1869年任巴塞尔大学教授, 并开始出版他的著作。1872年出版的《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处女作, 也是第一部系统地讨论美学和文艺问题的著作, 是他全部美学和文艺思想的基点。他以独特的视角通过悲剧艺术来领悟和解读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力求使人在艺术中摆脱和超越生存的苦痛和悲剧性, 以达到审美境界中的自由与享受。
尼采认为, 希腊人所具有的刚强意志和生存方式造就了希腊文化 (其实质是悲剧文化) , 悲剧文化成为希腊人战胜人生悲苦、肯定生命的特定文化存在样态, 并且亦应成为当下和未来人类寄托人生的载体。
十五年后尼采在谈到这部作品时说“不论这部问题作品之产生是什么东西, 但有一件事情可说是没有问题的, 即它所提出的问题是非常重要和引人注意的, 同时也完全是作者个人亲身体验的。”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 把希腊悲剧的诞生归结为两种精神的激荡:一是体现希望、理想的阿波罗精神, 一是体现真实、享受和放纵的狄奥尼索斯精神, 这两种精神的融合就产生了悲剧。在希腊神话中, 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都兼司艺术, 但是二者代表着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 也在以不同的方式拯救着人世的悲剧生存。
尼采为什么会跨越千年的屏障用古希腊的神明来探究悲剧呢?其实文艺复兴之后研究古希腊艺术成为西方美学界和文艺理论界的热点, 德国对温克尔曼的“高贵的单纯, 静穆的伟大”概括了希腊艺术基本特征曾风靡一时。而尼采本人也一生醉心于古希腊研究, 崇仰古希腊的艺术, 在他看来希腊人对艺术的见解虽没有形成具体概念, 但却可在其众神世界的形象中捕捉到。因此尼采在希腊神话中借用了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来准确地把握希腊艺术的精髓。
日神和酒神的来源
尼采熟习古希腊文化, 却按照自己的理解对两位神作了别开生面的解释。日神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 主管光明、青春、音乐、诗歌等等, 是宙斯所宠爱的儿子, 在奥林匹斯神中居有重要地位, 而尼采正是利用日神作为光明之神的含义, 阿波罗用明媚的光辉使世界呈现出美的外观, 其实世界本身无所谓美, 美的外观不是世界的本身, 那美来自何处?“这就是日神的真正目的, 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 它们在每一瞬间使人生一般来说值得过, 推动人去经历这每一瞬间。”尼采赋予日神象征性概念, 象征人具有赋予世界和人生美丽外观的精神本能。
与日神不同, 酒神狄奥尼索斯有着传奇的经历, 传说他是宙斯与凡间女子塞弥丽之子, 被天后赫拉设计, 使酒神在母腹中遭受雷击, 其母化为灰烬, 宙斯将狄奥尼索斯救出, 从大腿上使他获得新生, 长大后成为奥林匹斯神中最小的一个, 掌管农事流浪于希腊各地, 到处传播种植葡萄和酿酒的技术。
酒神崇拜还与古代狂欢仪式有密切的关系, 其庆典具有秘密仪式的特点, 每到春季葡萄花开之时, 参加者一边讲述狄奥尼索斯的故事一边纵饮狂欢, 极度迷狂, 仪式的高潮时甚至撕碎人或动物, 饮其血, 食其肉, 籍此与神合为一体, 在古代类似的节日相当普遍。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将狄奥尼索斯进行分析, 认为狄奥尼索斯象征人的原始生命力的激情奔涌, 个体进入一种身不由己的自弃状态, 在痛苦与狂喜的癫狂中, 个体生命和个体意识逐渐化入一种浑然忘我之境, 人由此解除了个体化束缚, 获得与世界本体相融合的愉悦。酒神的本质就在于“个体化原理崩溃之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
日神精神酒神精神的文化内涵
尼采将日神和酒神作为宇宙的两种原始力量和人类的两种本能, 赋予它们以普遍的文化意味。日神阿波罗高高伫立在奥林匹斯山上, 俯瞰宇宙和人生, 把整个世界作为一个梦境, 而酒神狄奥尼索斯沉迷纵酒狂欢的生命欢娱, 忘记悲伤痛苦的醉。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用梦和醉两种人的生理心理现象来比喻日神和酒神的两种力量。“无须人间艺术家的中介便从自然界本身迸发出来”“以直接的方式获得满足”日神精神体现为梦, 梦是自然界迫使人产生的幻觉, 日神精神使人在审视自己梦幻世界的美丽外形时产生一种恬静而深沉的快乐, 他使人更加和谐、限制与哲学的冷静。
而酒神精神体现为醉, 醉是自然界迫使人产生一种情感放纵。人类受狄奥尼索斯精神的鼓舞自由发泄他原始的本能, 沉溺在狂欢、酣睡、舞蹈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一切藩篱都打破, 人类与自然合为一体, 沉入神秘的原始的一致中, 达到一种完全忘我的境界, 人在疯狂宣泄的过程中产生了解除个体束缚, 回归本真的神秘体验。
日神的梦和酒神的醉是彼此对立的生理现象, 但是可以统一的, 在日神梦幻的世界里创造个体, 是对人生痛苦的解脱, 在酒神沉醉的世界里消灭个体, 是对大自然神秘统一性的感知, 这两种力量从大自然中生发出来是艺术发展的深层动力, 尼采从整体上考察了希腊文蛤发展的过程, 着重讨论了日神和酒的作用, 对于艺术来说, 这两种冲动既有斗争又有和解。
尼采认为希腊文化发展自始至终贯穿着两种力量的斗争。当日神精神占上风时便产生了荷马史诗为代表的叙述文学, 当酒神精神占上风时, 便以音乐为特征的无形艺术则取得统治地位, 而当二者在更高层次上获得统一后, 悲剧就产生了。悲剧正是诞生于日神艺术与酒神艺术的融合之中。舞台上的悲剧表演, 观众看到的是日神式的戴着面具的人物形象, 听到的是酒神式的音乐, 日神使酒神现实化, 而酒神使日神迷狂化, 正是在这现实和迷狂之间, 产生了能够使人产生“悲剧快感”的“悲剧”艺术形态。
因此, 尼采强调这两种力量不是绝对对立的而他们之间是既彼此对立又相辅相成的关系, 对立在于两者是“其内在本质和最高目的皆不相同的两个艺术境界的生动代表”统一则在于酒神冲动需要日神冲动的抗衡, 日神的作用在于抑制酒神冲动的破坏力量, 并赋予它形式。而酒神的作用在于突破日神的束缚, 尼采对两种冲动不是等量齐观的, 他认为酒神精神更为原始, 是更根本更有力的艺术冲动, 在《悲剧的诞生》中始终贯穿着酒神精神, “酒神比起日神来, 显然是永恒的本原的艺术力量”这体现在酒神所代表的艺术形式即音乐上。
尼采认为音乐以一种理性无法把握的力量直接深入世界本质之中, 揭示了世界深处的“原始冲突”和“原始痛苦”, 因此音乐是酒神精神最好的体现, 但尼采并没有因此而轻视日神, 在他看来悲剧及整个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日神和酒神融为一体, 二者相互依赖, 缺一不可“酒神说着日神的语言, 而日神最终也说起酒神的语言来”。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在相互对立的两种精神中产生出两种不同的艺术。尼采认为前者产生了雕刻、绘画等造型艺术和史诗, 而后者产生了舞蹈和音乐, 希腊艺术是在这两种精神的互相激荡中产生。
艺术可以使两种冲动实现调和, 尼采考察古希腊艺术认为最早是青铜时代的神话传说, 它以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为代表, 体现了泰坦式冲动即酒神精神的主导地位, 其次是荷马时代, 史诗朴素的壮丽表明了日神文化对酒神文化的胜利, 再次是北方蛮族文化南侵, 日神的光辉又被酒神精神所淹没, 然后是日神精神重新抬头, 呈现出多立克艺术那种刻板而威严的面目, 最后终于出现了阿提卡悲剧和戏剧酒神颂歌, 两种艺术冲动经过长期斗争, 终于结成联盟, 达到艺术顶点。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曾这样赞颂酒神精神:“我不知道还有比这希腊的酒神象征更高的象征意义。在其中可以宗教式的感觉到最深邃的生命本能, 求生命之未来的生命本能, 求生命之永恒的本能。”由此而言, 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是“生命本能”的直接象征, 也是生命“冲动”、生命“意志”的象征, 而悲剧艺术诞生于“酒神精神”, 也就是说悲剧诞生于的生命意志, 悲剧的本源在于生命。因此说, 尼采之所谓悲剧绝不是希腊意义上的悲剧, 而是从现实世界的人的生存出发构筑的悲剧文化。
尼采的两种冲动的划分其实是对叔本华提出表象和意志两部分划分的赞同。叔本华提出世界是由意志与表象构成, 意志是世界的物自体, 是世界的本质和生命, 而世界的一切客体都是表象, 是意志的外化和表现。而生命意志即一种盲目的、无休止的欲求和冲动, 由于欲求无尽, 永不可满足, 因而人生历程必然充满了痛苦, 尼采没有全盘接纳叔本华的悲观主义, 而是用“快乐的科学”所代替, 尼采并不否认人生的苦难, 认为生活本身是可怕的, 无法说明的和富有悲剧性的, 希腊人早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们认识到并且感到生存的悲剧, 但是他们并不屈服于悲观主义, 而是借助艺术的手段使世界和人变为审美对象, 这苦难可以在酒神和日神的统一中升华为艺术, 使人在生命的悲剧中获得美学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尼采不是全部继承叔本华的理论, 而是进一步提出自己的理论。
在《悲剧的诞生》中的日神与酒神是两个具体而鲜明的形象, 梦与醉确实是切合审美和艺术活动的两种心灵状态, 尼采紧紧抓住这二者展开他的美学思想, 别具一格、富有诗意、让人难以释怀。
谢谢你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