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傅建中先生在《忆颇有性格的史学大师何炳棣》中说,“何对历史同行也是院士的许倬云极为看不起,扬言若是他早在芝加哥大学任教,许一定毕不了业,无他,只因许是顾理雅的学生。蜚声国际的考古学家张光直也被何骂成汉奸”,你怎么看何先生的这种个性?
汪荣祖:这种超过学术领域的话语,不必多谈。我知道何先生跟张光直有过学术上的辩论,这是很正常的。比如他写的《东方摇篮》这本书,很有争议。他觉得,当时张光直与一些美国学者来对付他。他这本书,我觉得写得相当好,可是很多外国人不喜欢,批评他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就是为了爱中国所以才这样说,这种质疑在学术上很伤人,因为学术应该超脱民族意识,讲究客观。我注意到,何先生在书的序里有挑衅的话。他说,你们说我带有所谓沙文主义,我们中国人受着你们的沙文主义这个气那么久,他说我现在就是沙文一下又如何?这个话我觉得他不应该讲的。
我们公平来看,你不能用沙文主义来否定他这本书,它是有相当科学根据的。他经过各种的学科的考验来做证明。所以,他有学问上的基础。我记得他早在上世纪60年代,在一个演讲里讲到,做学问,一方面要大刀阔斧,就是要宏观;另一方面要绣花针的功夫,就是考据。所以,他在谈理论,谈中国文化起源、社会流动,都是一些大的问题,可是他能不忽略到小的考据问题,也就是他所谓的多维度考证。所以,他的研究成果是相当高的。他做学问的态度是极其严谨的,他的个性是很直率的。
何先生先写《明清社会史论》,许倬云的博士论文是《先秦社会史论》,他也是用社会科学方法来研究历史,我相信是受到何先生的影响的。我想何先生并不是批评他用这种方法,而是觉得许先生所用的史料不足,他说先秦的史料就不多,有些有限的史料都没有好好利用。他说如他早一年到芝大,许倬云都没法毕业,当然有一点夸张。
法治周末:你怎样看何先生直率的性格和他的学术品格以及他的家国情怀?
汪荣祖:其实我觉得不是什么个人恩怨,因为他跟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也没有什么来往,所谓的恩怨就是他的批评比较直率。他批评人有时候不留余地。他不但是对中国学者,对洋人也是如此。他在芝加哥大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很有名的汉学家被他说得下不了台。
他跟我讲过,胡适一直告诫他,说你永远不要给人家看一张难看的脸,他说他的毛病就是给人家看难看的脸,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没有办法,他的个性天生如此。所以我觉得作为一个学者也无所谓,你做学者,独来独往,可以比较率真。他在自传里也提到,他曾住在胡适家里,有两个客人要来看胡适,拿来名片一看,胡适就皱了眉头,说讨厌,这两个人又来了。结果当那两个人进来以后,他笑脸去迎接这两个。何炳棣说,他自己绝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