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
东海县小官
朱小坡赴扬州上任,两年之后,全家迁移到扬州城,从此定居扬州。
他给自己的孩子起名朱自华,取意于苏东坡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由于朱小坡怀疑新式学校的教学方法,6岁的朱自华被送到了私塾,在私塾里他学的是经集古文和诗词歌赋。
幼时的朱自华是在父亲的目光中度过。
每天晚饭后,父亲总要检查儿子的作业,有时因为不满意,甚至一把火把他的作业烧掉。
在父亲严谨的管教下,朱自华文学素养日益增高,却也由于父亲的高压监督,父子间的隔阂日渐形成。
扬州古城秀丽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文化氛围,陶冶了少年朱自华温和内敛的性格。
1916年夏天,
朱自华
考入北京大学预科。
这一年寒假,朱自华回到扬州,因父母之命和当地一个医生的女儿结婚。
然而没过多久,朱家就败落了,朱家子弟靠举债读书,朱自华为勉励自己在困境中不丧斗志、不灰心,保持清白,取了《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中“自清”二字,改名为“朱自清”。
1917年的冬天,朱自清祖母病逝,在徐州任烟酒公卖局长的父亲也丢了工作。
回到扬州的父亲设法典当了一些家产,又借了一笔高利贷,才勉强办完祖母的丧事。
回家奔丧的朱自清见到家里满院狼藉,又想起祖母不禁潸然泪下:
“厅上只剩下几幅字画和一张竹帘,原来摆在案上的巨大古钟,朱红胆瓶,碧玉如意,以及挂在璧上的郑板桥手迹等都已经送进了当铺。”
料理完祖母丧事,朱自清要赶回北京上学,父亲也要到南京谋事。
1917年,
父子俩到达南京浦口火车站后,朱自清在车厢放好了行李,这个时候父亲突然看到对面的月台上有小商贩在卖橘子,于是朱自清的父亲蹒跚地穿过铁道,留下一个背影。
八年后,朱自清写出《背影》: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八年来,每每念及父亲,便是那样一个
蹒跚衰老让人心疼的背影,多年父子纠葛也在这一念想中从暴裂变为温情。
朱自清刚到北大上学之时,蔡元培初任校长除旧布新,北大便成了新文化运动中心。
新文化中很多人都对哲学极有兴趣,朱自清也读了哲学系。
有同学回忆那时的朱自清:
他是整天埋头苦读,胖胖的,壮壮的,个子不高却很结实,不大喜欢说话。
到了冬天,朱自清只有一床棉被,为了御寒,他将被子的一头捆住做成个大口袋,缩成一团,宛如一只大虾。
1919年新年刚过,一首小诗在北大流传:
你满头的金发,蓬蓬地覆着你碧绿的双瞳,微微地露着你呼吸着生命底呼吸。
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朱自清20岁,刚刚他加入《新潮》诗社,开始创作新诗。
1920年,朱自清在书店看到一本书《韦伯斯特英语大辞典》,他特别喜欢这本书,但售价14。
14块相当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朱自清买不起。
朱自清割舍不下那本书,想来想去,想到了结婚北上时父亲送的那件紫色大衣,于是狠心拿去当铺当了14元。
1920年夏天,朱自清用3年的时间读完了4年的课程,从北大提前毕业。
毕业后朱自清也想去西方留学,但迫于囊中羞涩,便由蒋梦麟推荐到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当国文老师。
讲台上的朱自清显得有几分木讷,矮胖的身体,配着一件青布大褂,敦实的外表掩藏不住一股土气。
第一次上讲台时,有时紧张的讲话结巴,竟急的满头大汗。
熟练之后的朱自清虽然说一口扬州话,不太好懂,但极为认真,一上台就是滔滔不绝,唯恐荒废了时间。
但是一到学生发问,朱自清不免慌张起来,一面红脸,一面急巴巴地作答。
十分可爱。
学生们都称朱自清为“小先生”。
学生来访朱自清总是让座、倒茶,热情地招待,学生们十分喜欢这样和蔼敦厚的老师。
不久之后,朱自清还是辞职了。他在和学生们谈话时,常常流露出年纪轻轻在学业上不能继续深造的痛苦。
暑假里朱自清经人介绍,去往扬州的母校当教导主任,但不久他又辞职了。
因为在他到任后不久,在一次招考新生时,一个小学教师领学生来报名,保证书有问题,对方请求通融一下,可朱自清严词拒绝了,弄得双方不欢而散。
那时朱自清的生活极为窘迫,一个月借钱借了六次,借米借了一次。
上学时背负的债务,直到1939年才还清。
好友俞平伯曾心疼说:
“家庭的贫困和社会的压力,使他感受无限的隐痛,在教书的五年里,是他最贫穷拮据的五年。”
1922年,朱自清与俞平伯、叶圣陶等人共同创办了《诗》月刊。
《诗》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诗刊,奉行的是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宗旨。
朱自清为刊物写了不少诗篇,然而在帝国主义的操纵之下,中国政治社会让人灰心,面对如此的现实,朱自清心下凄惶。
朱自清的诗,呈现出纯正朴实的新风,他在现代文学史上写出来第一首抒情长诗《毁灭》,在当时的诗坛产生了巨大影响。
1923年,同游秦淮河的朱自清和俞平伯各自写了一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的文章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风貌,受到了文学界空前盛赞。
在以往的文学创作中并不会用到白话文,人们认为白话文只能用作口头语言,搞文学创作还是不适合,当时当新文化运动之后,白话文在人们的印象中多半是传播新知、新闻、新观点的一种利器。
但朱自清却用白话文抒情,将白话文的优美提高到无与伦比的境地。
朱自清的创作似乎都很随意,他写作的文风也都偏向于谈话时直抒胸臆、简单明了,就算是小学生也能读懂,但却充满春风拂面般的优美与诗意。
字字珠玑,读来宛然天成。
《荷塘月色》: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背影》: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脚步近了。
1925年,朱自清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开始从事文学研究。
人才济济的清华大学,朱自清没有留过洋,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著作,在上课的时候比学生要紧张,
脸上总是泛着红。
他在讲台上,经常是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一块叠起的白手帕:
一面讲课,一面用手帕擦着额头上、鼻子上面的汗珠。
“一个内向的不是很自信的,而且特别诚恳的一个好老师努力来讲自己的观点,然后在这里面旁征博引,尽可能的照顾到方方面面。”
朱自清的性格是偏于内向的,一种顶真的、严肃的,甚至有些拘谨。
朱自清到北京之后,每晚睡得并不安稳。一天,他接到父亲的来信:
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看到这里,朱自清不禁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朱自清想起过去,特别是八年前父子同车北上在浦口车站分别的场景,犹如昨日之事般历历在目。
其实当年父亲之所以会丢掉公职,是因为在老家已娶了妾,后到徐州上任又娶几房妾室,可一位以前的潘姓姨太太赶到单位,闹得不可开交,还上了报纸。
于是父亲被革职了,又不得不找钱遣散各位姨太太,父亲偷偷把朱自清奶奶祖上留下的首饰变卖才平息此事。
朱自清奶奶知道后,便气病交加而逝。
所以那时的朱自清,心里是恨着父亲的。可是父亲在车站的背影又让他恻隐心疼。
八年的感情纠葛,终于告别在纸上。
心灵在纸上疾走,落笔便成《背影》。
最后一句,“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情感之怅惘让人唏嘘。
五四以后的新文学成为了一门独立的学科,
是因为朱自清的努力。
如今我们在大学里学习的中文教学有一门重要的课程《现代文学史》,正是由朱自清当年教学发端。
朱自清将新文学的内容加以整理概括,新文学才形成了体系。
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是向北大日渐守旧的国文发起的挑战。
学生们从新文学课程中了解现代生活、现代思想,所以朱自清的这门课程非常受到学生的欢迎,常常座无虚席。
燕京大学的郑振铎、北京社办大学的钱玄同都邀请朱自清去兼课。
但是却有人说,在堂堂的清华大学讲授当代小说、诗歌、散文这些不入流的学问,有辱大学门庭。
到1933年,《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只得在一片质疑声中停课。
1931年8月,朱自清获得公费出国游历的机会,
他对西方文学、建筑艺术充满兴趣。
朱自清游历了伦敦、巴黎、柏林、威尼斯等地,一年游学,他的精神世界、视野不断扩展。
回国后朱自清将自己的旅游历程写成散文,发表在中学生杂志上,后结集为《欧游杂记》和《伦敦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