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茉莉的眼中，苏西镇是全世界最小的海边小镇，仁雅小学是全世界最小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到了今年，加上她都不足二十个学生。
这么小的学校能从茉莉的父辈开始存活到现在，是因为学校里有个教了三十年书，头发胡子都花白却比年轻人还要活泼的老头儿。
老头儿姓萧，迎来送往那么多老师，唯独他还守在这所学校。要不是萧老头儿，仁雅小学早就倒闭了，苏西镇的孩子们就要跋涉很远去邻镇读书了。
除了外表，萧老头儿真的没有哪点像老年人。
他幽默又可爱，白胡子软绵绵的，在下巴围成圈，挺着胖胖的肚子在讲台上蹦来蹦去，笑起来震得整个教室都会颤。这样的好性格，每个学生都喜欢得不得了，茉莉也喜欢他，但她总觉得这个可爱的老头儿有问题。
她进入仁雅小学的第一眼，就发现萧老头儿不对劲。越到后来，茉莉就越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明明是冬天都低不过零度的海边小镇，老头儿家里偏生挂着冬靴、冬帽，还有滑雪板。又大又可爱的白胡子、和蔼亲切的脸颊、圆滚滚的肚皮，简直和画里的圣诞老人如出一辙。
这些诡异的相似点综合起来——他不会就是圣诞老人吧？
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茉莉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在仁雅小学，除了她，谁也没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毕竟圣诞老人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茉莉偷偷观察萧老头儿，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直到前几天，她偶然间在萧老头儿的院子里看到一只小麋鹿，而他锁院门时鬼鬼祟祟的，一点儿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养了只特别的宠物，茉莉至少有百分之九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苏西这个偏僻的海边小镇，怎么会无缘无故有鹿呢？
“小镇里真的住了圣诞老人呀！那他岂不是有神奇的能力？”茉莉想了很久，心里突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
十二月的苏西镇步入冬季，茉莉坐在窗边，一边扯着身上的毛线头，一边死死盯着讲台上表情百变的萧老头儿。
“茉莉，今天是燕子给你带饭吗？明天去我家吃吧。”前桌的女孩转头对茉莉说。
“嗯……谢谢。”
这段对话几乎是茉莉生活的日常。
作为仁雅小学唯一一个父母都外出打工的学生，她被全校同学轮流照顾了快一年，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从来没有人忘记照顾她。
茉莉不善于表达，但她将所有人的帮助都铭记于心，这次正好有个感谢他们的机会了！
“叮——”下课铃声敲响，趁大家收拾的时候，茉莉“嗖”地冲出门去。
“萧老师！等等！”
茉莉在教室门外截到目标人物，夹着课本的出老头儿笑眯眯地定了步子，面对身高还没到他胸口的小不点儿，他像往常一样俯下身子：“什么事呀，茉莉？”
茉莉把萧老头儿拉到一边，咬着唇猛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你，是圣诞老人吧？”
茉莉不是用疑问，而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她信誓旦旦地说出自己的结论。
萧老头儿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非但没有被茉莉不容反驳的阵势吓到，反而哈哈大笑：“你觉得我像圣诞老人吗？”
“对！你的滑雪装备，你的长相，还有你院子里养的麋鹿，难道不能证明吗？”
“真对不起，茉莉，我不是圣诞老人。如果是，我就不会在苏西镇当三十年的老师了。”萧老头儿蹲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欢迎你去我家帮我喂那只小鹿，我的朋友是护林员，他不想把这只因为偷猎者而失去父母的小东西送到动物园，这才送到我这儿寄养。”
望着茉莉并不相信的眼神，萧老头儿不厌其烦地解释，他家里有雪帽、雪靴和滑雪板，是因为他在来苏西镇当老师之前，是一名冬季运动项目运动员，他标志性的白胡子和大肚子的确跟圣诞老人很像，但也仅仅是像而已。他不会飞，也不会魔法，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老教师。
“哎，好吧。”茉莉丧气地垂了头，“我本来想请求你……”
“嗯？”
“想求你为仁雅小学的同学们下一场圣诞雪。在苏西这么温暖的小镇，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雪。如果能见到雪，仁雅的同学们一定能度过一个快乐又特别的圣诞夜。”
茉莉想要感谢所有帮助过她的同学们的心情，萧老头儿一直都知道。
这个羞涩的女孩总找不到表达的方式，于是他对茉莉笑了笑：“就算没有雪，你也可以为大家创造一个美好的圣诞夜；就算我不是圣诞老人，你也可以当所有人的圣诞老人。”
萧老头儿所说的创造一个美好的圣诞夜，是建议茉莉为全校十五名同学每人准备一份圣诞礼物，比如为年纪最小的菲儿制作一份简单易懂的乘除法口诀表，为大大咧咧总爱乱蹿的李力洗干净他的袖套……有些礼物不需要花什么钱，重要的是想趁着节日表达感谢的心意。
茉莉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后几天，她除了去萧老头儿的院子里喂麋鹿，就是偷偷打听大家想要的或需要的东西。在她看来，她做得已经很隐蔽了，但她的反常还是被发现了，在年龄最大的燕子的追问下，茉莉袒露了真相。
燕子保证为这个礼物计划保密，但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们倒没什么，其实，我们最该感谢的人是萧老师。”
萧老头儿为这所小学奉献了所有精力，把每个孩子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他看着一代代的人长大然后离开，自己始终留在原地。茉莉常常不觉得他是老师，更像是亲人。
最喜欢的人最容易被遗忘，茉莉承认，把萧老头儿忘了是自己的失误。
对于一位老人而言，最好的礼物是什么呢？
“是陪伴，是知道我们都那么那么爱他。”燕子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我们一起在圣诞节为他办一场庆典晚会怎么样？一起陪着他度过平安夜的零点钟声！”
第二天，燕子把这个决定告诉仁雅小学的所有学生，每个人都表示赞成。为了瞒着萧老头儿办一个完美的平安夜庆典，燕子和茉莉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彩带、气球、折纸花束都是必需品，连苏西镇不卖的焰火都被提上了日程。每个人都掏出自己的零花钱，燕子安排年纪小的几个小家伙折纸花、用皱纹纸粘彩带，男生们周末去市里购装饰和糖果。
在距离12月24日还有十来天的倒计时中，仁雅小学的学生们尽量通过努力让一切变得完美。
平安夜终于到了。
明朗的天空连一丝下雪的氛围都没有，十一岁的茉莉幻想了快十年的平安雪夜又要落空了。
燕子给茉莉安排的任务是这天放学后去萧老头儿家，避免他在大家布置学校的时候心血来潮地回到学校。
茉莉和萧老头儿一起在院子里给小鹿喂苹果，小家伙三两口就把一个苹果啃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地舔着茉莉的手。
茉莉摸着麋鹿毛茸茸的脑袋，对萧老头儿说：“萧老师，你之前说你是冬季运动项目运动员？那你一定见过雪吧？”
“那当然。”
“苏西镇的孩子都说雪是有灵性的，它会飞翔、会跳舞、会让人联想到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
茉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口袋里忽然传来手机短信的提示音，这是燕子的信号，说明同学们已准备好，可以把萧老头儿带到学校了。
于是茉莉立刻站起身，装出一脸紧张的样子推着老头儿走出院子：“老师，我今天把所有的礼物都送给大家了，还有一份圣诞礼物没有送出，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学校？”
老头儿一向对学生的要求无法拒绝，虽然埋怨茉莉的粗心大意，但朝学校走的脚步没有停。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被彩带和气球装扮的校门非常可爱。萧老头儿刚从拐角出现，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的学生们就欢呼着朝他跑过来，叽叽喳喳地把不明所以的他拥进学校。
茉莉跟在大家身后，看着大变样的校园，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学校里的松树都被打扮成圣诞树，所有的栏杆都缀满了彩色折纸，欢快的圣诞歌曲代替了上课铃声……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燕子还为萧老师安排了特别的节目。茉莉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突然想起书包落在了萧老头儿的院子里，只得返回去取。
她叹了口气，对自己要错过精彩节目而感到遗憾。
“老师，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这是我的！”
“还有我的……”
十几个孩子围着萧老师把一份份礼物塞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除了期待还是期待。刚开始惊诧得不知所措的萧老头儿此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
他托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珍之重之地将它们放在地上，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一个个打开。
“嗯，这副毛手套一定是孟嘉送的，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学打毛线……哇，这个贺卡写得好漂亮，小菲儿，你认真起来还是可以写出好看的字嘛！”
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使有那么多件礼物，萧老头儿还是能准确地说出都是谁送的。一阵阵笑声和着欢快的音乐声，弥漫了整个校园。
最后一件礼物拆完，燕子使了个眼色，绚烂的焰火在天空绽放，优美的童声合唱开始了。
这是所有人排练了十来天的合唱，是圣诞歌曲的调子，歌词被燕子改成了不一样的意思，它在诉说感恩，为三十年来从未有人说出口的感谢而愧疚。
苏西镇一代代的人都是萧老头儿的学生，但走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又有几个人愿意回来呢？萧老头儿只是种花，却从未收获到果实。
“茉莉说，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他不会给我们送礼物，但是，萧老师，你就是我们最好的礼物。”
燕子走过去，抱住萧老头儿的手臂，其他孩子也纷纷围了上来。这个冬天很温暖，这个汇集了太多爱的拥抱同样温暖。
一片凉凉的东西落到了燕子脸上。紧接着，所有孩子的脸上、头上、身上都落上了凉凉的东西。
“雪！是雪吗？”
天空飘扬起无数白色絮状物，在短暂的沉默和怀疑后，孩子们望着突如其来的雪花，激动得愣在原地。
“是的。苏西下雪了，我亲爱的孩子们。”萧老头儿温柔的声音在大家头顶响起。
随之，孩子们欢呼着在校园里转圈，蹦跳着迎接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雪。大家都忘了老师还站在身边，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赶回来的茉莉气喘吁吁地站在校门口，她的双手里落满白雪，目光灼灼地望着矮胖老头儿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只动了动嘴唇。
刚才，她为了取书包回到萧老头儿的院子，却看到那只幼小的麋鹿套着装满礼物的雪橇，踏着轻巧的蹄子飞上了天空。
所以，这场雪是某人送出的美丽礼物，不是吗？
这是一个关于爱和感恩的故事，默默奉献几十年的老教师得到了来自孩子们的感谢，亦送给他们一份独特的圣诞礼物。只要内心充满感激和爱，奇迹随时有可能降临。至于萧老头儿到底是不是圣诞老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作者丨小姬
本文摘自杂志《意林·小文学》杂志2016年1月刊
原标题《圣诞老师》
校对：经典微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