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南方传统的小年。
传统习俗上,
小年被视为“忙年”的开始,
一点不假。特别是农耕时代,遵循年俗的长辈,在小年这一日忙的件件是大事,且都是一年一次正儿八经必须干的事。
儿时,扫尘是小年的第一件事。
早在进入腊月前,父亲便从后山砍了一些叶多的竹子枝条,此时叶子已掉光,不担心清扫时有叶子。他把竹枝均匀地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准备扫尘,然后全副武装:脑袋戴一顶草帽,上身披一块薄膜,尽管穿的棉袄是最破旧的。惹得我和小弟一顿乱笑。
“你俩走开些,这里有扬尘。”父亲总是这个时候把我们支开。
现在,家家住房窗明几净,孩子可能想象不出扬尘是什么样。
我是和扬尘相伴长大的,眼见着它们起了又被灭,灭了又起,如同顽固的小草。
厨房里,做饭的地方,几块砖头围住三方,如果只用一层砖,那么柴火炊烟可以肆意满屋,还会随风到其他房间乱飘;码上几层的,则稍微对柴火进行了管制,但变成了的炊烟它是自由的,只是力度弱了一些而已。
年长日久,厨房屋顶被熏成了黄色或酱色,就算年年小年扫尘,也阻挡不了。
屋顶的扬尘,我现在都想不通怎么可以形成那样飘逸的:
泛黄的方柱子渗出深浅宽窄不一的黑印子,一条条或一坨坨黑色扬尘巧妙地周旋依附,风一来,还迎风而舞。此时发挥想象,会联想到一根根黑不溜秋的弯垂的断线头,风一来,就飘扬。想必,“扬尘”是这样望而生名喊出来的。
如果是现在的小孩,冷不丁见到,会吓一跳;
扬尘高高在上,平常扫地够不着,那时的我们见怪不怪,进进出出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些都是烟火和灰尘在一年里交织积淀的产品,
一串串一坨坨看得见的扬尘,孩子平常扫地无法扫到,也没想去多操心,而大人平时没时间管它,最终成了过小年时大人们铲除的目标。
等父亲扫完屋顶的各个角落的扬尘,母亲忙不迭地把五口床的蚊帐和被套撤的撤、拆的拆,弄下来后用两个大木盆泡上了洗衣粉,四姐和她一起搓洗。
等地面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后,我的差事也来了。
“带妹妹和弟弟把床铺擦干净吧。”母亲这时会给五姐递过三条废毛巾。
以前的床铺名为六弯床,
因造型有六道弯而得名。擦床很简单,一人一盆水,如同擦几张桌子。
年前,我们仨的任务只有擦床铺
,
然后便跟在父母前转悠等年来,
等一年里最逍遥的时光——尽情地吃喝玩乐。
小年扫尘,扫的是看得见的扬尘脏污,送走的是过去一年的所有不如意。
同时,“尘”与“陈”谐音,扫尘有除旧布新的含义,把家里的灰尘清扫干净,准备迎接新年,接纳开心祥和。
小年不愧也是年,虽然没有锣鼓唢呐响,但那阵势弄出来的响声不亚于乐器。
床上用品在家里搓洗完毕,母亲和四姐几个来回才把它们吃力地搬到屋场前的塘边。一个人拧干水,拿着厚重的被子或蚊帐,只能一段一段地拧,而两人,相对而立,各自只有抓紧,然后使劲往反方发力,一会儿就能拧干。
之后的清洗捣槌,便开启一场小年交响乐的演奏。
清洗一轮就得先用洗衣棒捶捣。捶捣是体力活,因此发出的声音,便可想而知了。一个大人,使劲地在一个点发力——捣完一处,左手往前或往后移动被子,右手棒槌前后不动,只管均匀发力,每一槌发出“砰砰”声,像阵前鼓舞千军万马的鼓手,欢快而有节奏。
全村好多人都在洗床上用品。大有“千家万户捣衣声”的景象。
白天,连续的、断断续续的、叠加的捣衣物的声响一直重复着,这绝对是一场有声势的交响乐。
加上小年必有的洗锅底,那就得用“声势浩大”来形容。
用了一年的饭锅、炒菜锅、烧水壶,在柴火的近距离的“熏陶”下,没有一件不是黑脸包公,而菜锅的锅底黑垢相当厚实——渗漏的油渍在柴火的“烹饪”下,黑垢足有一毫米厚。黑垢太厚,传热不快,影响菜的味道;过年,人人都穿新衣,一不小心就会弄脏衣服;过年客人多,进厨房一眼瞧见黑乎乎的锅,也太不雅了。随便就是一连串“不”,那么不洗就不行啰。
在没有清洁球,没有去油剂,更没有去污垢剂的时代,沉住气一寸一寸地铲掉,是不二之选。
选一个有软度的地方很有必要,否则,铲的时候用的力气,与地面硬碰硬,受“伤害”的是锅。不仅要软,还要注意所选的位置他人不易触及,黑垢弄到人身上实在不好。
既是铲,就得用刀;铲黑垢是细功夫,用力也得巧:三百多天积攒的黑垢,紧紧地粘在锅底,去黑就得去层皮,又不能去锅“皮”。
又可发挥想象,还原大人去黑垢的情形。
穿一件准备丢弃的上衣——黑垢惹不得,防护需第一;半蹲式,拉开架势,接着刀刃与黑垢的交锋战拉开序幕,“滋滋啦啦”声四散响起。
这,是小年的声音,村与村之间都鸡犬相闻,现在把此起彼伏的捣衣槌声、铲锅底的响声叠加一起,从一定的远距离处听,小年的交响乐何等壮观。
小年祭灶神,
我是很大之后从书本上才知道的。丰衣足食就代表特别富足的时代,祭灶神求神保佑来年丰收,有足够的米下锅。
知道祭灶神的习俗后,感到好奇。若在婆家过年,我喜欢站在灶台边,等着婆婆怎样祭神。
祭神首先要点油灯。
她把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拿过一个小瓷调羹,倒些油,放到锅中间。
“这里面装的是煤油?”点灯用煤油是我脑子里的常识。
“是清油。”婆婆解释,其实就是我们平常吃的菜油。在祭祀上叫清油,区分于荤油(猪油),为了更恭敬神灵。
婆婆还说,盛油还可用小茶碗或底稍深的小瓷碟子。她扯了一小团棉花,随手把棉花搓成线条状,在清油里浸泡一会,即成了灯线。
一调羹油可以烧一晚。
这个我相信,看看豆子大的灯火,温度不会很高,也不用担心调羹受热会炸,何况瓷器本来就是高温烧制成的。
婆婆双目注视着油灯,嘴里默念着,专注的神情,仿佛我不存在。
整个祭灶神的过程,婆婆是虔诚的。她在为这个家祈福,只要对儿女有好处的,父母都乐意而为。
我想下一次来过年时,也让孩子参与。祭灶神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既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也有一辈辈父母殷勤的爱。
想必孩子也喜欢在一边看,充满童真的他们肯定希望能见到灶神,一探是白胡子爷爷还是黑胡子爷爷?聪明如他们或许也会像《皇帝的新装》里面的孩子一样,说出同样的话,但大人绝不会尴尬,祈福是人类追求美好的一种表达方式。
到了小年,父母便不怎么吩咐孩子做事,估摸是怕他们反而帮了倒忙,同时叮嘱孩子尽说好话。
如果有一定要制止的,偶尔来一句“莫要打一顿了过年”。真打是不可能的,大人很聪明,摸中了孩子们爱吃爱玩的脉。孩子们呢,虽不知是大人拿捏他们的话,但还是尽兴地玩。还有看着日后几天父母准备的各种各样吃的,以及那些平常吃不到的大鱼大肉等食物,孩子们谁都管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