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神同学是社交媒体上的网红,她会经常分享自己的文艺生活和美照。直到一天,她在朋友圈里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31 个故事
一
小叶是我的大学同学,在美术学院读服装设计专业。大三那年,她参加了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去了美国,此后一直在弗吉尼亚读书。
她在美国的生活很文艺,常常在微博上发自弹自唱的吉他视频,或是花卉、宠物一类的水彩画。和几乎所有热衷晒生活的女孩一样,她喜欢发自拍和在美国的生活日常。
小叶长得漂亮,一头乌黑中分长发,鹅蛋脸,不施粉黛也能看见满脸的胶原蛋白,我们私底下都叫她网红。虽然她的微博粉丝不到两千,但比起我们这些在微博上自说自话的人,她的每条微博下都跟着一长串评论。
评论里时常能看到陌生用户略显生硬的搭讪:“美女你好,关注你很久了,能认识一下吗?”
对此,小叶从不搭理,稍有轻浮者,就会被删除拉黑。
一天,她收到一条陌生男网友的私信,问她在不在上海,说上海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还发来了一张这名男网友和上海女孩的微信聊天截图。
“你现在在哪里?”
“上海啊。”
“可是你的微博在美国?”
“……”
“照片不是你本人吧?”这句话没能发出去,对方已经把他拉黑了。
和这名男网友聊天的那个人,微信昵称叫雪梅,头像是一个女孩和自己母亲的合照,照片上两人洋溢着笑容。
小叶脑袋里一懵,合照里的女孩明明是自己,照片是母亲过50岁生日时照的。
二
意识到有人盗取了自己的照片,小叶又急又气,准备加对方微信兴师问罪。我们劝她,去骂不仅没用,反而会被拉黑。
最终,大家决定让我这个学编导的扮演一名男网友,去加那个叫雪梅的女孩微信,探探虚实。
雪梅很快接受了我的好友请求,简单寒暄后,我立马去看她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很长,我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拉到最下面。第一条朋友圈的时间是2014年7月,文字很简短,配图是一张不知出处的海景照片,画质有些模糊,她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这之后,我有种进了小叶微博的感觉:雪梅朋友圈里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小叶发在微博上的,仅仅是去掉了水印。这些照片嫁接的文字,又像是她的个人经历。也就是说,小叶成了她朋友圈免费的配图供应商。
于是,我的大学同学小叶就在一个远隔重洋的陌生人朋友圈里有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没有出国,在上海一所二本学校读大二。上海本地人,家庭和睦,每到双休,要在朋友圈晒晒母亲做菜的手艺。
看得出小叶去美国后,雪梅能用的图片越来越少。有时,她会发一张形单影只的电影票,或在图书馆桌前复习的场景。这些图片不是小叶的,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拍的,还是来源于其他人的微博。
我小心地和雪梅聊起天,她说她没吃晚饭,要我给她发红包点外卖。我对她的直接有些不适应,回复她:“给你发红包我有什么好处呢?”
“呵呵,你多想了,我不是那种人。”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出语的暧昧意味,生怕惹恼她,被她拉黑。聊天页面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让我没有喘息的机会。
“呵呵,就这样吧,想不到你是这样看我的,没什么可聊的,互删好了!”
我慌忙解释道歉。她又立马变了脸:“哈哈哈!你说错话了吧,发个红包我就原谅你!”
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被套路了,拿她没辙,只好发了个6.66元的红包。
“这么少啊。”她有些嫌弃。
三
一周过去,我和雪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只能不停试探,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零零碎碎给她发了几十块钱红包。
雪梅很敏感,只要被问到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她都会巧妙地用别的话题敷衍过去,或者不作回复,等第二天就说,自己昨晚睡着了。
我假装一名大学毕业很久的上班族,有意问了她一些只有大学生才会知道的生活细节,比如冬天公共澡堂要赤身裸体排很长时间的队,食堂明面上只能刷学生卡,暗地里可以付现金等等。雪梅都能答得上来,还会纠正我故意说错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叫雪梅的人确实是大学生,并且还是个女生,不像是手法专业的诈骗分子。
和雪梅的关系很快遇到了瓶颈。我几次约她见面吃饭,她都拒绝,甚至以拉黑我相威胁。想想也是,雪梅也不是傻子,主动权在她那里,谁会做了坏事,还主动暴露呢?
心灰意冷的时候,我开始认真研究雪梅的每一条朋友圈,试图找到一些线索。她的朋友圈偶尔写得很长,句和句之间不加标点符号,诉说一些不顺心的事,若有所指又意味不明,很符合小女生的调调,但也不像惹人怜爱的无病呻吟,更像是面具背后的小心翼翼。
“好想要这支口红,我涂这个颜色会好看吗?”
几分钟前,雪梅更新了一条朋友圈。一张配图是小叶的自拍,另一张是一支口红的淘宝页面。
我把她的朋友圈截图发到了群里,小叶说,这是最近非常热门的一支口红,她早先已经订购了,刚刚才到货。说罢,拍了一张照片给我们。
这件事,小叶还没有在微博上说过。“这女孩装我装太久,入戏太深,都能未卜先知了!”
我心生一计,让小叶先别在微博上晒口红。反过去对雪梅说,想送一支口红给她。雪梅以为我在开玩笑,一口答应。直到我真的把口红的图片发给了她,她才警惕起来。
“你真的送啊?”
怕她又觉得我在引诱她见面,我赶忙补充:“对啊,寄给你。”
雪梅将信将疑。我解释说,口红是我妈从美国带回来的。搞活动买一送一,给了我一支,可我又用不上,送谁不都一样。我尽力措辞诚恳。
雪梅扭捏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地址,是本地一所大学的快递中心,不是雪梅声称自己在读的那所,但两所大学隔得很近。她解释说,最近住在闺蜜那里。
四
雪梅告诉我,收货人写“李雪梅”。我确信这不是她的真名。
我当然不会真的寄口红给她,寄过去的只有一个空的包装袋。我在包装袋里塞了一张字条,解释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这样做的目的。
雪梅可能以为用了假名就万无一失,她没有想到的是,大学里的快递中心,非本人领取的快件往往需要凭学生证和签字,并且这些信息是都有留档的。
当我在物流网站上得知,雪梅已签收快件时,我便托家住在附近的朋友,拿着快递单号跑到快递中心,声称自己的快递被别人冒领了,很快,我就知道了她的真实姓名和就读专业。
朋友还用手机录下了快递中心的监控录像。透过两层屏幕,我们第一次见到了雪梅的样子。
“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小叶愤愤地评论道。事实上,我们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她像极了我们身边任何一个女大学生。
那天将近晚上八点,雪梅才发来消息联系我。可以预料的是,她在不安中度过了一天。我没有回复她,先前的我们还只是沉浸在成功破案的喜悦中,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真没想过。
小叶在群里提议将雪梅的信息在微博上公布,刚发出这句话,又立即撤回。我们都知道,对这样一个普通女孩来说,我们手中握有能够彻底搅乱她平静生活的核弹按钮。
“唉,算了算了……”小叶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我们也把她吓得不轻了,你督促她以后别这么干就好,我先去睡觉了。”
后来,小叶就再也没怎么提过这件事。过了几天,她断更两周的微博恢复更新,继续在微博上记录生活的点滴,只是再也没有看到她发自拍。
这件事本该告一段落了。但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想见见雪梅。
五
我提出和她见面的请求,雪梅没有立即回复。后来,她简短地告知我:需要考虑一下。
一天后,雪梅同意见面,发给了我一个地址,约定14号早上9点在一家甜品屋见面。
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店内靠墙一角。黑色中发,穿一件粉色的羽绒服,低头看着手机。虚假身份戳穿后,她仍用那个微信同我联系,只是换了头像。她朋友圈里所有的照片,按我的要求被设成了私密。
我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她没有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太阳出来了,店里暖和了一些。雪梅低着头,盛着奶茶的纸杯被她攥得微皱。她没有喝,两眼呆望着杯子。
“你谈过恋爱吗?”雪梅打破沉默,先开口了。
我被问得不知所措,雪梅没提朋友圈盗图的事,却主动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雪梅升初一那年,父母离婚,她跟着对她管教严苛的母亲生活。
那个年龄的女孩都开始学着打扮自己,雪梅也不例外。她母亲不让她留长发,也很少给她买漂亮的新衣服,还频繁地检查她的书包和日记,禁止她和男生来往。
上初中那会儿,有段时间,女生间特别流行把裤腿剪短,露出一截小腿。当时她们班有个女生会用针线,自告奋勇地给所有人改裤腿。雪梅也赶时髦,想都没想就撸起裤腿让同学做了裤腿。
那天雪梅回到家,裤腿被母亲看见了,得到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第二天,母亲拖着雪梅闹到了校长办公室,那位帮她改裤腿的同学挨了处分。这事之后,雪梅在班上被同学们孤立。
雪梅的父母还在一起时,母亲没有工作,每个月靠父亲的生活费和房租过日子。雪梅不止一次地觉得,母亲的工作就是无孔不入地咒骂她,监视她。之后,父亲和公司里年轻漂亮的女下属跑了。
高考结束后,雪梅毫不犹豫选了外地的大学,两年来再也没回过家。
六
雪梅以为只要逃离母亲,自己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是相隔千里,母亲带给她的阴影仍在以某种形式发挥作用。
上大学后,雪梅连一个异性朋友都没有。她读的专业男生不少,可大学生活不比高中,下课一打铃,都各忙各的了。雪梅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结识,至今还叫不全同班同学的名字。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整整一年。
2014年暑假,雪梅没有回家,独自留在了寝室。高温酷暑,晚上尤其难熬,一天夜里,雪梅辗转反侧,重新拿起了刚放下去的手机。
刷朋友圈时,她看到班上有个女同学说心情不好,很快就有男生在评论区安慰。雪梅围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忽然就停止了。
“估计是转私信聊了吧。”她想。
雪梅更睡不着了,心里多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她羡慕她的同学,她也想像她们那样,不开心的时候会有男生来安慰,被他们逗得咯咯笑。
那天晚上,她重新注册了一个微信,昵称是“雪梅”。她想改变自己,重新出发,或者只要能改变,是不是她自己,并不重要。
她转战微博,碰巧浏览到小叶的微博。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的博主吸引了她,美貌、有气质、自信,还有她向往的笑容。
她找了张小叶相册里的照片,设置成雪梅那个微信的头像。然后点击、保存、点击、保存········一口气保存了小叶的微博上的很多照片。
弄完这一切,雪梅有些心惊肉跳,那是种类似于犯罪的快感。
第二天醒来,她看了眼手机,吓了一大跳。仅仅一晚上,就有十几条来自“附近的人”的好友申请,清一色是男性。
添加了这些陌生男人后,雪梅有些紧张,还是习惯性地不会和异性聊天。有的男人说话暧昧,有些下流,她手足无措,只能逃离一般退出账号。
然而当再次无聊时,尤其在难以入眠的夜里,雪梅又登上了那个号。她告诉自己,自己是阳光自信的小叶,没有人会发现的。
七
两个月过去,最开始的那种慌张从雪梅身上消失了,有时她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她发现,那些找她聊天的男人们本质上都差不多,聊天内容也很单调,无非是不断地问问题:“吃饭了没?”“在干什么呢?”“考试忙吗?”“还没睡呢?
没聊几句,他们就开始要求视频聊天,或者约雪梅去看夜场电影。
雪梅觉得他们丑陋又可笑,心里厌恶,语气变得冷淡起来。她逐渐掌握了和男人聊天的主动权,学会了一惊一乍,也学会了要红包。
当让那些男人不得不付出些什么时,她得到了一种满足感,也开始觉得男人的付出理所应当,“陪你们这些屌丝聊那么久,给我发个红包难道不应该?”
雪梅也遇到过不问她要求什么、只是单纯聊天的人,这些人成了雪梅的倾诉对象。
一个中年人加了雪梅的微信,他说话稳重,默许着雪梅隔着屏幕的趾高气昂。聊的多半是雪梅大学里的事,中年人特别喜欢听雪梅说这些。
有几次,雪梅开玩笑问他要红包,他毫不犹豫地给她打了一百块,还说大学生缺钱,叫她不要放在心上。雪梅收了没多久就感到不安,最终把钱退还给了中年人,并删除了好友。
当我发现她这个冒牌的小叶时,雪梅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她托我向小叶道歉,还说得谢谢小叶,自己渐渐走出了交友阴影。最近,有个男生在追求她。
“对了,追求的不是雪梅,是我。”看到我眼神里的疑惑,她有些尴尬,赶忙补充说。
那个“我”字的发音,她压得很重。
作者韩天翼,现为大学生
编辑 | 王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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