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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北大校长

首席人物观  · 公众号  · 人物  · 2018-05-10 21:58

正文




蔡元培任职之前的北大名声不大好。 在达官贵族子弟占多数的情况下,这座维新变法留下的学堂逐渐变成了“混文凭和预备做官的场所”。


很长时间,不服管教和纵情声乐成为了这里学生的两个标签。


“北京大学的学生是八大胡同受欢迎的顾客”,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的陶圣希曾这样回忆。除了狎妓,去广德楼听名伶尚小云唱戏也是这些学生的一大爱好,兴致起来时,他们还会在深夜高唱二黄和西皮。


在课堂里,这些“老爷”式的学生不在意学习。最受他们欢迎的老师,是那些在政府有官职的人,即使他们只是兼职,还时常请假,学生们也热络得很。


所以,1916年冬天,旅居法国的蔡元培收到好友兼时任教育总长范源濂电报,邀约其回国出任北大校长时,他一度有些犹豫。


他早就得闻,这不是一桩容易的差事——辛亥革命成功后,北京大学有过一年换4位校长的彪悍历史,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严复和马相伯。除去上述提及的学生顽劣, 当时的北大太“像个衙门” ,让一批志在改革的人屡次碰壁败走


蔡元培的朋友大多劝他不必就职,“北大太腐败,进去了,若不能整顿,反于自己的声名有碍。”只有少数人说,“既然知道他腐败,更应该进去整顿,就是失败也算尽了心。”


思虑再三,蔡元培从了后者。


图:1916年12月26日,总统黎元洪签署任命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的任命状


1917年1月4号,蔡元培第一次以北大校长的身份走进北大校园。


不同于以往被任命的校长——就任者在一众欢迎列队的瞩目之下,目不斜视地走到大堂中央坐下,威严得如同大官上任——面对站得整整齐齐、恭敬行礼的校役,蔡元培脱下礼帽,鞠躬回礼。不过这并非刻意之举,只是他长期留学德国养成的礼仪习惯罢了。


“新官”蔡元培的第一把火指向了人事变革。


1月9日,蔡元培发表了中心思想为抱定“求学的宗旨”抛弃“做官发财的思想”的就职演讲。在此之前,他“三顾茅庐”请到陈独秀来北大任教,后者除了将《新青年》的阵地搬到北大,还邀请了胡适等人一起来北大任教。


图:1920年3月,蒋梦麟、蔡元培、胡适与李大钊(从左至右)在北京西山卧佛寺合影


“因胡君之介绍而请到的好教员,颇不少”,蔡元培后来回忆。


这个名单包括:《新青年》杂志的编委周树人、周作人、钱玄同、刘半农等人。这些人的加入,让北大成为近代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时,上任两个月后,蔡元培也先后辞退了几位“学问未必好,工作起来又阑珊”的外籍教师,破旧立新之意明显。他为此遭了些控诉,最后也一笑置之。


蔡元培的学生、后来同样出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曾经评价,老师的动作是“丢石入湖”:


“如果你丢一块石子在一池止水的湖中央,一圈又一圈的微波就会从中荡漾开来,而且愈漾愈远,愈漾愈大。”


蔡元培提出了那句八字方针“兼并包容,思想自由”,并通过制度的设定,让它避免沦为空谈。


他希望把北大变成柏林大学那样的救国推动力量。 上任不久,他停办了工科、重点发展文理科,并打破以往只有校长一个人说了算的传统,创立评议会制度——“制订和审核学校的各种章程、条令,凡大学立法均须经评议会通过。”10位评议员则由评选产生。


正是这项制度,让蔡元培在以后的十年内能够八次辞职,而他个人的缺席,并没有影响北大的正常运转。




蔡元培被后人誉为“永远的校长”,也是北大最爱辞职的校长。


这是人在乱世的身不由己—— 当时外有强敌内有混战,还有新旧文化思潮的激烈碰撞 。于是,从1917年正式任职到1930年彻底卸任,蔡元培总共经历了八次辞职和两次欧洲远游。


他的每一次辞职,背后都是对现实的抗争。


具体原因纷杂多变,比如“五四运动”中他为保护学生而辞职,等到1922年10月时,他又因闹事学生而辞职。


当时,一群北大学生因不满学校征收讲义费而聚众抗议,引得蔡元培暴怒。 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瘦弱校长站在红楼门口,挥舞着拳头怒喊“我跟你们决斗” ,随后带领总务长蒋梦麟、图书馆主任李大钊等重要教职人员一起辞职。


惊骇之余,被震慑的学生们赶紧认错。


后来蔡元培在北大全体师生会议上解释自己那次为何“小题大做”——在他看来,“知识比常人高”的北大学生“应该有自制的力量”,而不是一受人蛊惑,就毫无判断能力一窝蜂地跟上。自己这么做,也是想借此整顿“五四运动”后变得松垮的校园秩序。


“五四运动”的影响在北大校园来得很直接。当被捕的北大学生们在蔡元培多方奔走之下被救出,继而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归校园时,他们的心态多少有了些变化。


图:1919年6月3日“,五四运动”期间,北京大学学生在北京向市民演说。


学生们很可能为胜利而陶醉。 他们既然尝到权力的滋味,以后他们的欲望恐怕难以满足了”,蒋梦麟这样评价。1920年,这位蔡元培的学生、知己和追随者出任了北大代理校长,时年34岁。


蒋梦麟曾经留学美国多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除了在1920年至1927年担任代理校长,他又在1930年正式出任校长,直至1945年辞职卸任,自此告别教育界。


他是史上任期最长的北大校长,也是争议最多的北大校长之一。


他不赞成学生过多参与政治运动,主张学生回归课堂,学校要有正常的教学秩序。“一度曾是革命活动和学生运动漩涡的北大,已经逐渐变为学术中心了”,他曾经如此评价自己七年代理校长的成绩,言语间不乏自豪。


但外界并不这么看。


“九一八”事变后,这位北大校长依然阻止学生上街游行呼吁抗日,由此遭到质疑“北大校长没有爱国之心吗?”


事实上,在蒋梦麟看来,救国的基础是文化之增进——“荒唐的中老年人闹下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生抛弃学业,荒废光阴,来纠正干涉,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他也有过情绪失控之时。1926年,三名北大学生在“三一八”惨案遇害,悲愤的蒋梦麟当街号啕大哭,痛斥当时的政府为“豺狼当道”,因此招来暗杀,不得已躲进东郊民巷的六国饭店,3个月后又跑回杭州避难。


图:1930年至1945年,蒋梦麟任北京大学校长。


蒋梦麟最受争议的,是他在1937年至1945年期间的作为。


战乱之中,他带领北大南下避难,辗转长沙临大、西南联大。在联大,他公开宣称“我不管就是管”的无为而治, 校务几乎全部交给清华校长梅贻琦、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自己主要处理一些需要与官方打交道的外务,要么就猫在防空洞里写自传,或者找人切磋书法


蒋梦麟后来对此的解释是:


“我、张伯苓、梅贻琦是三大名校的校长,好比说三个人穿一条裤子,如果我们三个人抢一条裤子,裤子只有两条腿,那么肯定是什么来回拉扯,什么都干不了。”


蒋梦麟究竟是顾全大局无为而治?还是心系官场无心治学?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的答案。而负向的猜测往往是最容易传播和被人接受的。


北大当时的境况确实也不太好。


中文系教授罗常培曾感慨:“政府太不同情我们了,过去几年,北大简直没办法发展,不单比不上清华,连浙大、武大都抵不住。”傅斯年也不满:“我们这些年与清华合作,清华得到安定,我们得到鄙视,……大家心中的心理是‘北大没有希望’。”


这些情绪如雪球般积累,最终在1945年滚成了一场“倒蒋运动”。


这年6月,蒋梦麟应宋子文之邀,出任行政院秘书长职务。于是,傅斯年、周炳琳、朱家骅等人,搬出蒋梦麟曾任教育部长时制定实施的《大学教育法》,其中写明“大学校长不得兼为官吏”,由此推荐身在美国的胡适出任北大校长。


蒋梦麟没有过多解释。8月,他在昆明北大教师茶会上,正式告别了北大校长身份。





接替蒋梦麟出场的北大校长,是傅斯年和胡适。


胡适年长傅斯年5岁,1917年前后进入北大任教。当时蔡元培提倡“不拘一格降人才”,北大招揽了一批年轻有为的老师,其中包括26岁教德语的朱家骅,24岁讲印度哲学的教授梁漱溟,以及26岁讲中国哲学史的胡适。


但这个讲台不好站。


北大学生对老师素来挑剔。曾经有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生接替马叔伦讲“宋学”,因为讲义有误而被学生轰走。胡适虽然有美国镀金经历,但他之前的讲师是鼎鼎有名的陈汉章,他接任后下发的讲义,居然丢开唐、虞、夏、商,直接从周宣王开始讲。老先生认为他是“胡闹,胡闹”,学生们也觉得他“思想造反”。


哲学系学生顾颉刚却认为胡适讲得不错。他邀请朋友傅斯年也来听——后者在北大学生中颇有威望,曾经率领同学把不学无术的老师赶下台。


傅斯年同意了朋友的看法:“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


多年之后,得知真相的胡适在文章中感慨:


“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之后,才晓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


两人交情自此结下。傅斯年经常去听胡适的课,还跑到胡适家里去请教。 胡适评价他是“人间一个最稀有的人才”,他则形容两者关系是“宋江出马,李逵打先锋”。


于是,当蒋介石在1945年提议傅斯年出任北大校长时,这位“唯一敢在蒋介石面前翘起二郎腿的人”选择了拒绝,随即提出:北大校长只有胡适才能干。


但当时胡适人在美国。为避免节外生枝,傅斯年当了一年代理校长,等1946年7月胡适回国时就立即让位。


图:担任驻美大使时期的胡适


一年任期里, 傅斯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为胡适铺路


他清理了伪北大教职员,即日本占据期间还在北大任教的员工。这位山东汉子爱憎分明,1945年10月刚飞到北平时,得知接机的陈雪屏曾经与伪北大教员寒暄,他大怒:“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后来被清除的教员中,不乏周作人这样的名师。


傅斯年在写给妻子的信里称:


“北平方面,又弄得很糟,大批伪教职员进来。这是暑假后北大开办的大障碍,但我决心扫荡之,决不为北大留此劣迹。实在说这样局面之下,胡先生办远不如我,我在这几月给他打平天下,他好办下去。”


他还告诉陈雪屏,“关于行政上的业务,我们应先替胡先生办好,将来不劳他操心”。




傅斯年的操持效果显而易见。 等胡适在1946年7月回国时,北大复员工作已经基本准备就绪。此前的“文理法”三个学院之外,北大新增了“医农工”三院,教员也已经基本聘齐。


胡适需要的,就是做自己擅长之事。


从1917年登上北大讲台起,胡适在这座校园度过的时间前后有18年。他担任过《新潮》杂志顾问,提议大学收取女学生,还曾经请来钱穆、梁实秋、闻一多任教。


如今他想做点意义更深远的事件:成立原子能研究所,为国家的科学发展预备人才。他联系了海外的钱三强、何泽慧、胡宁等九人,得到应允“愿意回北大”。


但内战之中,愿景全部成了奢望。胡适四处找钱未果——“国民政府”已经顾不上这个需要50万美元经费的研究项目。他的另一个心愿:兴建大礼堂,也在梁思成给出设计方案后,因为经费缺乏不了了之。


缺钱,成为胡适头上那根甩不掉的紧箍咒。


学校实验室设备短缺,教授们吃不饱,生活也不安全。1947年9月23日,这位空有一腔热血的北大校长在日记中叹息:


“北大开教授会,到了教授约百人。我作了二个半钟头的主席。回家来心里颇悲观,这样的校长真不值得做!大家谈的想的都是吃饭!向达先生说的更使我生气。他说:‘我今天愁的是明天的生活,那有工夫去想十年二十年的计划?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这些人都死完了’”。


胡适在北大校长的任上仅有2年多。此时的北大,已经与30年前蔡元培执掌之时全然不同。夹在南京政府、学生运动、社会应酬、学校事务之间,胡适渐生退意。 他向教育部长朱家骅提出,得到的答复是“倘兄有言辞消息,则华北教育界必将动摇不可收拾”。


胡适真正的退场时间是1948年12月14日。


头一晚,他刚刚写完文章《北京大学五十周年》,回顾了北大从戊戌以来的历史,准备为12月17日的校庆献礼。但他没有等到那一天,一架南京来的飞机带走了他和陈寅恪等人,他最后留下一纸便签:


“我虽在远,决不忘掉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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