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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保怡 Be Happy

人物  · 公众号  · 人物  · 2025-02-24 09:00

正文


2024年,是演员林保怡广获认可的一年,他凭借《白日之下》获得金鸡奖、金像奖、金马奖三大电影奖提名,而这一年,也是他的代表作、剧集《金枝欲孽》播出20年。

他做演员的34年中,走过影视业的波峰波谷,站上过声名的巅峰,也为打磨演技蛰伏过。 生活的起伏被他悉数吸纳进角色里,自我革新般创造着一个个复杂新鲜的人物,始终回应着当下的时代情绪。 为了他从未停下的脚步,为了他在创作上蓬勃的生命力,《人物》评选他为2024年年度男演员。




吕蓓卡
编辑| 槐杨
摄影| 邵迪
妆发| 小涵
造型| GCK
制片| #1105
美术| 勺子



人应该是自由的
林保怡有自己的想法。出现在摄影棚之前,我收到一条微信,来自他的经纪人。经纪人说,今天的访问「保哥」希望打破常规,聊点大家不知道的。
谈话先从他小时候捡鞭炮,崩到手的故事开始。他说,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买玩具,出门看到路边有个炮仗头,兴冲冲去捡了起来。在化妆间,林保怡5根手指撮在一起,凑到眼前,腿上作出跑的动作。炮仗突然炸了,「我还记得,哇,好痛」。
这只是个引子。「跳到音乐吧。」林保怡说。还是从家里没什么钱开始。当时有个表哥住在他家,天天听邓丽君的歌,他开始知道有「歌」这种东西,表哥放什么,他就听什么。就这样,音乐在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离开过。开始存钱,每个月就存一点点,「赚得不多嘛」。存了好久买了一套Hi-Fi,包括一个黑胶的唱盘、扬声器,接着买了人生第一张唱片,是heavy metal,重金属,「想象不到吧」,他得意地说。那会儿他也喜欢穿皮衣和牛仔裤,一个摇滚青年的形象。
这和人们印象里的林保怡大相径庭。
做演员已经34年,林保怡经历过TVB最繁荣的时候,20年前的电视剧《金枝欲孽》,奠定了后来几乎所有宫斗剧的范式,也见证了中国香港影视工业的起伏与回春。他的职业生涯穿越了时代的周期,去年,他凭借电影《白日之下》,获得金像奖、金马奖、金鸡奖三大电影奖提名。在电影节现场的影像里,他沉稳笃定,颇有一番老戏骨的气质。
但面前的林保怡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前一天收到访问提纲,他扫了一眼皱起眉头:「哪有那么多好聊的,你不如问问我,在内地拍戏,哪个大明星经常迟到?」
当然,他到最后也没说是谁。
他承认自己爱动,从小就这样,「坐不住」。杂志封面拍摄开始,他也没闲着,一边拍一边在现场走来走去,跟工作人员聊天。他得意扬扬地讲到当年《号外》杂志那张经典的封面,被贴在了香港M+博物馆里,是被选中的唯一男性。那张照片里,他穿着背心,水流从上面浇下来,他的眼睛笑成一条弯弯的缝。说到这儿,现场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听他讲,当时拍了8个小时,拿盆水「一直泼一直泼」,最后才有了这张照片。他还说,最怕碰上各种典礼,一坐几个小时,要靠「脑袋里的天使战胜魔鬼」,才能把自己按在那里。
林保怡的人生也像这样,跳来跳去。在做演员之前,他组过乐队,12岁就开始弹低音吉他,15岁为了赚钱做过鼓手。成年后,林保怡有丰富的职业经历,在唱片公司做过office boy,在五金工厂做过工人,在唱片店做过销售员,也做过消防员、警察、歌手。
每一段职业的跨越,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做消防员和警察,是他觉得自己是个正义感很重的人,「想当所以就去了」。考上了警校,做了4年警察,发现还是喜欢音乐,又辞职回到了唱片公司。
相比于主义和意义,林保怡是靠具体的生活经验活着的人。谈到当年的各个职业选择,林保怡说,「人应该是自由的,人生应该是用自己的能力在每一个你喜欢的(领域)投入进去,不喜欢就走,立马要走,不要浪费时间」。
在唱片公司也是这样。因为给一位歌手做唱片统筹,林保怡的唱功被赏识,1989年成为歌手,出了第一张专辑Natural。其中《一刹的浪漫》上来就是一段密集的鼓声,充满摇滚元素,与当时的流行歌曲非常不同。这张专辑让林保怡在当年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上,获得最受欢迎新人奖提名。
1989年的歌坛,正是群星闪耀的年代,最受欢迎男歌手的竞争名单里,有张国荣、张学友、陈百强、Beyond,最受欢迎女歌手最终颁给了梅艳芳。而新人奖的提名里,还有未改名为王菲的王靖雯。刚刚出道的林保怡,在激烈的竞争中崭露了一些头角。但发行第二张专辑时,公司为了增加销量,希望他能唱一些更具流行性的歌曲,「商业元素很好的歌」。林保怡拒绝了,「老板说你不要出了,(我说)ok了,算了」。
他的歌手生涯只持续了一年,就立刻转身,投入了下一个领域,演员。

Be Happy

林保怡讲话直白,接地气。我问,为什么演员就能做30年?这么长情?他说,「钱多嘛,拍好一部戏就有钱收,都是要生活」。他喜欢讲那些质朴的人生法则。买了黑胶唱片后,第二个目标是买车,拍戏赚了一点钱,终于买了一辆二手的,「这种开心、喜悦,真是很难忘」。
林保怡喜欢开玩笑,用笑话消解严肃的话题。前一天晚上吃饭时,聊到衰老和运动,他说最有效的方式是深蹲,说着挪开椅子,现场演示起来。「可以洗澡的时候做。」他双腿微屈,一只手再伸过头顶模仿花洒水浇下来的样子,在我们面前深蹲了几下。他建议我晚上回去做60个,明天一定走不动路。「哇,明天在棚里,每个人都这样」,他扶着椅子,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2024年是《金枝欲孽》上映的第20年,我试图和林保怡聊聊这部剧20年里反复被提起的原因,但林保怡说,「可能把那个东西放在平台播的人就是我的粉丝」。前几年他去湖南卫视,有工作人员跟他说起,是看他戏长大的,「冬天盖着被子在里面拿手机看」。他记得的就是这个。
他更愿意记住和回忆的,是这些轻快的细节。相比于《金枝欲孽》里的人物命运,林保怡更愿意聊的是「剃头」。那是他第一次拍古装剧,要剃光头,「啊,我说不行,能不能先剃一半」。但戴了一星期头套,他还是受不了,「我说OK了,不要头发了,全剃光,来」。他描述拍这部戏的困难,是记台词,「都是药的名字,挺难记的,一大段一大段,所以我觉得我厉害的」。至于这20年间《金枝欲孽》一直被观看,被提起,他感慨的是,「为什么之后的宫斗剧不找我?好啊,我们是经典,我们是头一部,为什么之后都没有人找我?」说完,自己又哈哈大笑起来。


林保怡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自己先乐了。 不谈太沉重的,他希望大家都开心。 他的座右铭就是Be Happy。 这是他在TVB的20年领悟到最多的,一定要笑。
林保怡刚成为演员的20世纪90年代,正是TVB最繁荣的时期,像光影世界流水线一般创造着无数的梦境和童话。其时香港社会正值转型期,人们内在有着期待也有着焦虑,而影视业的功能之一就是娱乐,让人们暂时摆脱现实的忧虑。TVB当年热衷拍喜剧,拍小人物的乐观与适当的调侃,也经常看到这样的台词:「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这几乎影响了那一代香港演员的气质,出现在镜头面前时,他们总要展示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对着镜头嘻嘻哈哈,给观众带来快乐。
因此,Be Happy不只是一种生活态度,在林保怡身上,更是一种职业精神。他曾经想过用Don't Worry,不要担忧,后来觉得不对,有的事人们就是会worry,但还是得做。不能想太多,所以没有Don't Worry,只有Be Happy。
当时的TVB被称为香港演艺界的「少林寺」,每年生产20部电视剧,录影厂24小时都在开工。最忙的时候4至6个厂同时拍摄着不同的电视剧。庞大的制作量要求TVB每一部电视剧都在高效和低成本的拍摄下完成,40集电视剧在3个月内就能拍完。演员们为了拍戏不眠不休,住在剧组是常态。
20世纪90年代和林保怡合作《壹号皇庭3》的导演钟澍佳对当时的氛围印象深刻。他告诉《人物》,在拍《壹号皇庭3》时,每天到了现场,编剧还没有写出当天的剧本。大家先做其他事,等剧本一来,以最快的时间在现场背台词,开拍。「很多时候连整集剧本都没有的,前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只能大概地去推论、猜想。」大家没有时间去想太多「意义」的问题。
他还记得,当时陈慧珊看不太懂中文,现场的演员同事、导演同事们都去帮她翻译,「那个时候不流行什么助理」, 旁边不会「有7个人围着他,两个化妆又经纪人又助理又宣传的」。剧本翻译完,她自己去背拼音,记住每句话的意思就开始拍了,「很难很难的」。
这要求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工作,化妆师没那么多,演员们要学会自己化妆,自己弄头发。「TVB的演员基本上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行驶的汽车上化妆的,」钟澍佳说,「自己做头发,Tony老师的水平。」衣服也要演员自己去服装厂拿。出外景 「不可能让小副导演一个人拿十几件、二十几件衣服」。
稳定的情绪也成了职业精神的一部分。林保怡说,他以前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总是「酷酷的」,有时候有人会觉得他「凶」,所以他更要笑。每天都要见很多人,从餐厅到片场,「你板着脸试一下明天会有什么效果」。
这也解释了拍摄现场林保怡的活跃和多动。他总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开心地做每一件事,「我们刚才拍摄不开心吗?」林保怡说。



视帝和普通人
林保怡经常被偶遇,在市场买菜,穿着人字拖遛弯、遛狗。他喜欢自己做饭,最拿手的是冬菇炖海参,有时候会放鲍鱼,或者加一只鸡。每到一个城市,他也会叫当年的老朋友出来吃饭,时隔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和当年做警察时的朋友们见面。
生活中的林保怡不像个明星,更像个普通人。他的通信地址一直是公开的:香港新界马鞍山邮政信箱393号。他喜欢粉丝给他写信,他也会手写回信,再放入一张自己的签名照寄回去。当然,他不建议粉丝写太长,「你把你的时间留给自己,放在我身上的时间一点点就好了」。
这是入行之初他就明白的,演员就是一份工作、一个职业。在TVB,他每个月领工资,「生活之余,发现这个角色也是可以发挥的,这个剧本是你自己选的,所以你要做好一点」。
TVB曾经有专门的艺员训练班,这里诞生过周润发、周星驰、古天乐等家喻户晓的影星,但林保怡从来没参加过,拍第一部剧《男盗女猜》,用他的话说,一张白纸就上去演了,面对镜头,他想着讲完对白就算完,一个导演骂他:「你要赶去哪里啊?赶收工啊?讲完对白就算啊?」
他只能自己琢磨演技。林保怡曾创下一个纪录,拍剧连续28天没回家,只在车上睡觉。早上6点半拍外景,下午3到4点返回录影厂,拍到凌晨两三点甚至4点。在录影厂,灯光可以塑造一天中的任何时间。这样下来,林保怡只剩两个半小时整理自己,吃东西,再开车到第二天的拍摄地。
后来他养成习惯,每次收工,不管多晚,都要看一看第二天要拍的东西才睡得着。他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他强调,「这不是认真,只是习惯」。
直到1994年和钟澍佳合作《壹号皇庭3》,林保怡曾在一档电台节目里说,这时他才开始懂得学一下别的演员,给角色加一些漂亮的细节。拍《金枝欲孽》时,台词很长很难记,一场戏NG40次是常有的,林保怡用录音机把台词录进去,一遍一遍听,加深印象。
他刻苦、勤奋,这也几乎是一代TVB打工人的职业素养。在拍《金枝欲孽》时,大家都很搏命,佘诗曼也被监制授予了「不眠不休奖」。在崇尚个人奋斗的香港社会,这种搏命和努力一度是重要的香港精神之一。钟澍佳记得,当时的工作环境里,大家都很爱上班,收工了也不愿意回家。TVB的风气多少直接影响了职场剧的盛行,因为编剧本身就在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很容易写出那种台词。戏里戏外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文。
在TVB,签约演员有一条明确的晋升路径,特约到闲角、绿叶、配角、主角,这中间需要努力,也需要运气。林保怡是幸运的,他出演的配角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做演员的第7年,就在《鉴证实录》和《妙手仁心》里开始担任第一男主。这两部剧在TVB当年上映的20多部剧里,收视率双双排进前五,成为一代刑侦剧和医疗剧的经典。
但走向视帝的位置,林保怡又差了点运气。在《背后的故事》访谈中,他曾袒露过中间的心酸:「这么多年,看到跟你同一届出来的很多人,像王菲、苏永康,很多人都比你强,比你高,但你自己还是站在后面。很长时间的心情是,内心很不好受,很酸。因为我自己真的很努力去演每一部戏。」
直到2004年的《金枝欲孽》。开拍前,这部电视剧并不被看好,在盛产喜剧和大团圆故事的TVB,《金枝欲孽》赤裸裸指出了人生的无望。林保怡曾在一个电台节目中说,当时的环境大家都绷得很紧,这时候拍一个斗争的宫廷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

图源剧集《金枝欲孽》


但恰恰是这部挑战观众观影习惯、表现人生复杂况味的《金枝欲孽》,让林保怡在做演员的第14年,终于拿到了TVB的视帝。他曾讲起获奖瞬间的感受,还没念到名字的时候,他觉得不会是自己,告诉自己,下一年吧。和他一起竞争的,是出演了《栋笃神探》的黄子华,这一年,《栋笃神探》的收视率全年第一。
因为要给镜头笑容,林保怡一直在心里默念,「我不紧张,我不紧张」。当读出来的名字是林保怡时,TVB2004年台庆视频里,他的笑容立刻收住,强忍眼泪。接过奖杯后,他说:「拿这个奖绝对是要付出很多,不像现在站在这里这么容易。」
钟澍佳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那些年,每一个同事、朋友拿到奖,他都会觉得很感慨,「从『少林寺』出来,终于有一个肯定,对每一个艺人和幕后的同事来讲,都是值得感慨而且骄傲的一件事」。
拿奖之后,林保怡很快明白,奖也只是一个奖。两个月之后大家就忘了,「不要两个月,一个月就忘了」。很多东西是浮云,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坊间对他总是被提名但很少拿奖有一些不平,但林保怡觉得,看淡一点。相比于得什么奖,这么多年他不停地拍戏,要求的其实是一种主动权,可以自由地选剧本,不被勉强哪个戏一定要拍,不用为了收视率或者评分去演一个角色。

图源剧集《鉴证实录》



海绵
钟澍佳认识林保怡30多年,在他眼里,林保怡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在香港,他们曾住在同一个区,总会在菜市场遇到。
2021年,钟澍佳构思了一个刑侦故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保怡。故事里有两个警察做主角,一位经验丰富的,已经做到警司,这种级别的警察很少会再到现场查案,但他还在一线跑,因此结识了另一位信念一致的警察。
这个警司的形象和钟澍佳印象里的林保怡一样,认真、执着,对业务有自己的原则,总是尽全力。钟澍佳说,哪怕已经有一定的「荣誉和江湖地位」,林保怡对表演依然有很强烈的渴望,不停寻找更多的空间。在拍摄现场,林保怡有自己进入角色的方式,每一段剧情,他会用不同的音乐提醒自己,去找到那场戏的状态,「他会让自己真的变得很不开心」,钟澍佳说,这种方式在电影里更容易实现,电视剧要拍的镜头多,要维持这样的情感密度是很高难度的,可林保怡还是会这样做。
在一次香港导演的聚会上,钟澍佳见到林保怡,跟他讲了这个故事,林保怡当时就答应了。这个故事,就是林保怡刚拍完的《刑侦12》。定下演员后,剧本又写了3年。再打磨本子,钟澍佳的脑子里有了具体的形象,很多细节,他是按照林保怡本人设计的。
2024年,《刑侦12》开机,时隔20多年重新合作,钟澍佳在林保怡身上看到了很多变化。林保怡比当年《壹号皇庭3》时期更沉稳,更能压住场子。「他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变成那个人物。」在现场表演时,「你都觉得这不是林保怡,就是那个人物」。
这种变化来自过去10多年的时间里,林保怡像海绵一样把自己投进了一个有更多挑战的环境。
2012年,林保怡决定离开TVB,到内地发展。在TVB的后期,他已经开始尝试新的演法,更加细腻地表演出不同角色。他曾形容,TVB像一个不受风吹雨打的玻璃罩,不用担心没戏演,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回到公司有停车位,演得好或坏,都不会把责任赖在演员身上。公司可以解决很多事情,让大家安心在里面工作。但太过安逸,也限制了很多可能性。「当时这个玻璃罩已经到顶了」,林保怡说。
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香港演员和导演北上。钟澍佳2002年第一次到北京拍戏,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大,香港是35毫米镜头下的生活,很难拍到全景,但到了北京之后,生活是12毫米广角镜头下的,「东门走到南门都不知道要走多远」。2005年,他选择搬到北京发展。在TVB的时候,他拍职场剧和喜剧;在内地,他拍了自己第一个古装剧《兰陵王》,接触到更多剧种、更多的技术,也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演员们合作。
林保怡则用「试练功夫」描述他离开TVB的心情,「我要跳出去看看自己能爬得到多高,能去得多远」。很多演员离开TVB时会先找到新的公司签约,但香港媒体形容林保怡的离开「两袖清风」。他说,「我并未转投任何新公司,真的是背着背包,带上吉他,拎个面包便走出去」。
自由有它的代价和诱惑。每一个到内地发展的香港影视从业者,都要经历适应的过程,尤其是天气、语言和文化差异。钟澍佳告诉《人物》,那个时候他的普通话烂到坐出租车去什么地方都讲不出来,要先打电话给朋友,让他跟司机说地址。做导演,听不懂台词有没有说错,需要执行导演在旁边提醒。
林保怡印象最深的是冷。北方的冬天很冷很干,他的皮肤很难适应,手指会破皮。他分辨着好几个地方不一样的冷,青岛的冬天「九级风」,穿再厚也没有用,黄沙都会吹进盒饭里;哈尔滨的江边,「真的冷死我」;但最冷还是新疆,「冷到脚底都痛」。
但那时的北京让他觉得「热血」。到处是茶餐厅,「一进去你就听到很多广东话,那些导演啊,演员们都在」,他回忆那些热闹的场面。
至于文化差异,林保怡开玩笑地说,离开TVB之后,也想看看内地的演员、大腕儿是怎么样的,「我能不能协调自己配合他们去演一些电视剧,能不能受一些大腕的气」。来了之后发现,真的会有演员只给你6小时让你拍,拍完他就走了。也有很多人迟到,「(我想他)是不是很红啊,应该是很红吧」。
在自由面前,更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选择。刚到内地那些年,很多剧本送到林保怡的面前,但他选择的不多。他比过去更加谨慎地接戏,更独立地挑选剧本和导演,每年的产出只有一到两部作品。
当时热钱涌入内地的影视市场,当红艺人北上,也总被看作是为了「钱途」。想在其中分一杯羹并不是难事,但林保怡没这么做。其间他跟来自韩国、日本的演员合作拍戏,体验不同地方的影视工业。也停下来了一段时间,完成一些作为演员也作为人的探索和思考。
想明白的,是要「真」。对人、对朋友要「真」,演戏也要「真」,要「真正投入进去这个角色」。那几年让林保怡意识到,过去演戏真是「演」,对观众来讲可能没有分别,「但对我来讲,过不了我自己」。后来媒体访问,他会问记者:「你要访问那个角色还是访问我?」
「真实,不骗自己,也不欺骗观众」,林保怡最早实践这种表演方式是在《玛嘉烈与大卫·绿豆》和《叹息桥》中。当时香港网络电视台ViuTV进行「电视工业革命」,喊出口号「坚信真实生活比戏剧打动人」。林保怡觉得,这是个机会。

图源剧集《叹息桥》


合作的两位新导演没拍过影视,只拍过广告,但林保怡愿意去尝试新的东西。他把过去的表演技巧都抛掉,相比于对着镜头说话,他更重视身体语言,将自己变成角色人物,全身心地投入。这才是真实。
《玛嘉烈与大卫·绿豆》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豆瓣评分只比《金枝欲孽》低0.1分;而林保怡首部担任监制的作品《叹息桥》也受到好评,豆瓣评分高达8.6。这让林保怡觉得,「我好像真的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好像是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白日之下》也再次证明了真实的力量。在这个由真实案件改编的电影中,林保怡饰演患有弱视的残疾院院长章剑华,他所在的残疾院舍「彩桥之家」虐待院友被媒体揭露,而他性侵残疾院里的弱智少女却逃过了法律的惩罚。这样一个「扭曲到近乎变态的角色」,林保怡还是会让自己完全进入。
他让电影公司帮忙找了一个弱视的朋友,和他一起吃午饭,回办公室,观察他的动静,再模仿他,去完成角色。他的戏份有十几天,那十几天里他没见任何朋友,在现场和其他演员也是淡淡的,刻意维持一个状态。他塑造的章剑华相信,自己是没有错的。他演出了章剑华的变态,也演出了更多的复杂性,将这种人性的扭曲锋利地指向了社会问题。
戏份杀青的那个下午,他问导演还有没有要补拍的,得知没有,他立刻去理了头发,他说:「我把林保怡找出来。」

图源电影《白日之下》


我是未来的人
这次封面拍摄,我和林保怡一起吃了两次饭。前一天试衣服结束,林保怡通过经纪人告诉我们,这天是冬至,他邀请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共进晚餐。第二天拍摄结束,林保怡把自己的饭从化妆间拿到摄影棚里,再一次和大家一起吃。离开TVB10多年,他依然保留着这个结束工作后和工作人员一起吃饭的习惯。
钟澍佳也非常怀念这种感觉,当年在TVB,大家没有等级感,幕前幕后都是同事,晚上收工,摄影、灯光一直到场务,都会一起去吃夜宵。去海外拍戏,不像现在动辄几十上百人,当时演员加导演是个13人左右的小团队,逼得每个人都要学会更多技能,做导演的,美术、道具也得会,这也让大家的关系变得紧密,拍戏的时候更有默契。
除此之外,林保怡对工作人员的态度也深受周润发的影响。那时他还在做歌手,吴宇森找他拍《辣手神探》,合作的演员是周润发,问他有没有时间,他答,「我当然有时间」。每拍完一个镜头,周润发都问林保怡,「保怡怎么样,要不要多来一条,多来一个吧,用眼睛去演好不好?」
「当时的发哥已经是很厉害的演员,当时的林保怡是一个新出来的小子」,他因此确信,真心对人好,是很重要的。
冬至这天的晚饭,7点左右,在酒店二层的餐厅,林保怡换上了一件蓝色格子衬衫,棒球帽帽沿朝后戴着。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我们几个坐在一张长桌旁。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提着一箱大闸蟹赶来。
他叫林保怡「保哥」,是林保怡2004年在青岛拍戏时候的助理。当时林保怡正在拍《青城之恋》,到青岛取景,一位朋友说,如果需要助理,可以帮忙介绍,林保怡因此认识了这位后来成为他助理的小良。当时小良只有17岁,父母早早离开,他孤身一人在外打拼。
小良后来跟着林保怡跑了很多剧组,而林保怡跟着小良学普通话。小良在饭桌上说,自己内心感激保哥,来到阳澄湖后,一直想给林保怡寄一箱新鲜的大闸蟹,但内地到香港的物流寄不了活物,直到今天,才让林保怡吃上。为了这顿饭,他开了3个小时的车赶来。他们谈论很家常的话题,比如孩子,出生时林保怡还抱过的小小良,现在已经12岁,过了钢琴九级,林保怡说,要跟小小良学钢琴。
在内地拍戏那几年,林保怡总会收留生活艰难的年轻人做自己的助理。遇到新的机会,再把他们「交接」出去。有一位助理,是他在上海拍戏时认识的,遇到某五星级酒店总厨是个香港人,林保怡问他,可不可以让助理留在酒店后厨工作。后来,这位助理小宏通过了酒店的正式面试,现在已经成为大厨,做得一手好菜,也有了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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