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灯光穿过黑夜的高速公路,她坐在驾驶座后,握着方向盘的男人腾出一只手灌下酒,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看着后视镜,小心地按亮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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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滑动屏幕浏览回复。
用户71249853:好人
用户安然:教你自由日赚500元的方法,点击我头像哦
用户月亮小兵:转发微博
用户宇宙心天地人:加我卡着四点变奏曲哦车厢内
用户rwzzg:这个值得大家观赏!
荒废的网络世界里机器人和僵尸粉依然保持热烈。车突然急停,她的头狠狠磕在靠背上,迅速把手机塞进外衣兜里,两声车门响后刺骨的山风灌进来,男人拉着她的衣领把她拖下车,她被推倒在地,脑袋挨了一巴掌。
“我说了多少回了!别发那些东西!早就没有其他活人了!他们能依靠手机定位找到咱们!”
她吐出的白气消散在冷空气里,“妈的”,他一拳砸在车门上,弯下腰去掰她的手指,她盯着男人衣服上的一大块血污,死死按住衣兜,挣扎了一会,手机还是被夺去了。
他向后退一步准备把手机扔下坡道。
手机突然响起叮叮的提示音。
两个人短暂的对视后他把伸出护栏的手缩回来,将手机递给她。
冻僵的手指按了两三次,才成功解锁了指纹,屏幕上信封图标的右上角亮起了一个红圈,白光照亮她的脸,点击几下后,她低下头把手机慢慢搁在了地面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很快明白了那表情的含义,吃力地把女孩拖上车,朝黑暗驶去。
留在原地的手机屏幕停在阅读私信的界面:“查看您的账号信用值点击……”,几秒种后陷入了黑暗。
她被摇醒时天快亮了,车停在路边,久违地开起了暖风。睡得并不安稳,在几次睡眠的缝隙间她隐约听见男人的说话声。
转头时她感觉颈窝疼得厉害,伸手摸到深深刺入皮下的一小块方形东西,植入的一端一定抵达颈椎了,可能是更深处。
窗外的天空和荒地呈现出一片雾蒙蒙的灰败景象。
“幸亏年轻,再过几个月,植入就未必能成功了”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下面的话,她依然看向窗外,接着听见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随后车窗被摇下,他把酒瓶扔下护栏外的坡道,冷气灌进来。
“你睡太长时间了,妈的”
开始她只是下巴抖动着,她深呼吸了几次极力压抑,但痛苦像涨潮一样,很快她眼里蓄满了眼泪,她只好死命盯着坡道下的酒瓶,尽量不眨眼睛,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就剩一根烟了。”
“听我说啊,一会儿你走到前边岔路的汇合处就对了。”
“你有几秒钟的时间,足够了,就按咱们练的那样来。”
“他们都是瞎子,只要你过了关卡进到城市里,就没事了。”
“记住了,抓紧时间,这种货车上只有一个人驾驶,你听见车停了就爬上来躲到货车下面。等车厢里的人出来的时候,你就混进去跟着走。”
“别他妈哭了,下车再练两遍,天亮之前我就得走,没工夫磨叽。”
她看着男人倾斜着身体钻出驾驶座,拖着跛脚走向她这边的车门,伸手按下了安全锁。
拉动几次车门后,男人焦急起来,大骂着敲打车窗,她深深地看了一会他的脸,眼睛,下巴,额角还没结痂的伤口和乱糟糟的头发。
她拉开车门翻过公路护栏,平躺在护栏外水泥台阶下的坡地上。
“太远了!离路面越近反而越不容易被发现!蠢哪!”他在护栏边来回走着,每几步就停下来看向她。
她默默爬起身向里面挪动了一下,尽量让左侧身体贴住水泥台阶的另一面,听见车子驶远又调头开回来,抓住急刹响起后的一秒钟爬上台阶,从护栏下滚进车底。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看一眼靠路边的车窗再爬上来吗?还有爬上来之后为什么没马上滚到车底?”
“我怕磕到脖子后面的东西。”
“那东西不怕磕,你的头断了它也不会坏”他说,“再来一次,记着,有人打开货箱门之前,你要一直待在车底”然后摇上车窗向后倒车。
她再次翻越护栏爬下坡道躺平,胳臂紧紧贴着水泥台阶,绷紧肌肉等待车驶近。尖锐的刹车声后她一跃而起,飞快地扫了一眼车窗,然后从护栏下滚进车底。
他走下车,“就这么干”,伸手把她从车底拉出来,“太好了,只要这么干肯定没问题。”
女孩坐在地上,他轻轻把她后颈的头发拨开露出植入的装置,把拇指按在上面,轻微的滴声后,他在亮起的屏幕上点击了几次。
“系统启动了,这玩意会监控你的生理变化,直接刺激你的大脑,传递声音和图像信号提示你应该怎么做。”
“记住了,他们都是瞎子,只能通过信号传输感知和辨认其他人,只要你的情绪变化没有越过临界值,就不会被发现。”
“必要的时候它会释放镇静信号,帮助你平复情绪。”
他把围巾套在女孩脖子上,绕了几圈系了个结。
“但不要过度依赖系统,学会控制情绪。”
“过关之后找个地方,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男人把脏污的手套摘下来,替她戴好。
“行啦,去吧,我得赶紧走了,以后的事都靠你自己了。”
他用力拍拍她的肩,强迫她转身朝向岔路汇合处,又推了她的背一下“快走”,她趔趄了两步终于迈开腿朝前走去。
雾气散了一些,太阳马上要升起来了,身后的车灯熄灭了,她转过头,看着车子朝反方向的环状公路驶去。
通过关卡后几米,她停下脚步。人们从她身边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或是主动放弃抵抗,或是被迫交出了意识和情绪,结束被捕杀的生活,回归城市。
所有人脸上都植入了相同的黑色的圆形装置,探出的线路像蜘蛛的脚一样,刺进眼耳和口鼻。她看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的“蜘蛛”没有告诉他,有人在看着他,那是对社会进步无意义的信息。
他提着包匆匆走过她身边。
过关的队伍和穿着制服的安检人员静默有序地重复着情绪波动测试,朝阳在地面涂抹他们拉长的影子,好像那些头大脚小的影子也在排队通过似的。
搭载过关的人的箱式货车停在路边,驾驶座前的大灯被撞碎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围着车子进行简单的修理。
另一辆白色轿车翻倒在公路护栏外,整个车头几乎撞扁了,驾驶人的尸体探出车窗挂在车门上,血沿着车门淌下,落在金色的沙地上。
她盯着尸体,好像头被按入水下,太阳穴和喉头热辣地刺痛着,耳膜跳动着发出规律的闷响。
激烈的蜂鸣声响起,系统在视网膜上投射出的感叹号标记给公路、车子和尸体都蒙上了红色滤镜,信号从根植于颅内的系统发出,迅速转化成熟悉的严厉声音传递至听觉神经,由认知神经将其中的含义转译:“警报:各项指标均接近临界值,为保证安全,倒数后系统将启动自卫机制,刺激大脑皮层释放镇静信号。重复:倒数后系统将启动自卫机制,刺激大脑皮层释放镇静信号。”
“3……2……1……”“警报解除”
情绪被系统扼杀,她找回了风的触觉和呼吸,违和地产生了真实的平静,警报标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落在视网膜上几行绿色的小字:心率、血压、肾上腺素浓度,后面的数字跳动着,很快回到安全范围内。
“爸”
她抬起手指轻轻搁在耳朵上,深深呼吸,最后看了一眼那辆白色的轿车,转身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编辑/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