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读书 小安专栏
半夜笔记本
故名思意，半夜起来写的一本笔记（紧急事情白天也写），是偶然的思绪，片断，事情，灵感，诗，账户密码。即使自己亲手书写，有些亦如天书，鬼话桃符，事后无论如何破解不了，就只好猜再猜再猜，一次把我猜气愤了，撕掉一页，留下一小截残纸，大约每三五天破解一篇。
© 陈文俊&江演媚，《我和我》系列
半夜笔记本
2
笔记本的封面之后，是封二，很自然的，翻过来即是。我正在翻看，刚好翻过来，左手大拇指还留在本子的左下角，歪起头看，或思考，我看到一条龙。静静的一条龙。
就像笔记本有封面封二，书也有封面封二，山有阳面阴面，最基本的，我们每天看到的空间也有上下，天在上面，地在下面。人有女人男人。女人也有女人男人，男人也有男人女人，我想到这些弯来弯去的事情，好麻烦，头有点晕，能量不足，我吃了一块巧克力，香甜微苦好吃，瞬间把我融化，变成一种愉快兴奋的感觉。
我有时爱瞎想乱想，时间太多又无事情做，想一些无用的东西，比如我想基因，现在的人基因发生改变，会得到太多免疫系统的疾病。像癌症，类风湿，过敏，精神病，难以医治，根本就没的治，有些自行好了，有些就不行越来越严重，必须吃药控制。
我面前出现一个年轻女孩的形象，她患类风湿关节炎，不知原因，体质很好，祖上没人得过，20岁突然冒出来的病。每天吃药，也只能控制症状。她给我们看她吃的药片，方方正正，厚实，粗糙，味道难吃，看着都痛苦。她又给我看她的手指关节，有红斑，红肿，有时很痛，劳累之后行动缓慢，不能喝酒，狂欢，熬夜，不能劳累。结婚可以，最好不生孩子，如果要生孩子，怀孕就得停药，停药病情有可能反复，恋爱娱乐受限制，24岁，聪明漂亮，但有个讨厌的变态身体，每天小心翼翼侍侯，总之不能活得畅快。没有更好的办法，为她感到难过，等待奇迹发生吧。我猜测同性恋也有基因突变，除了受后天文化的影响，想耍个新奇怪异的人们（可能同性恋者不得同意我的想法，认为他们是天生的，我同时也同意，各种可能嘛）。
以上全部都是我在瞎想，根本就没有这些病，癌症也不叫这个名字。而精神病就叫精神病，因为到最终所有疾病都是精神疾病。没有那个年轻女孩，她从来不吃药。也没有同性恋异性恋，也无恋爱二字也无男人女人，无世界上下左右。总之是个无，等你一切清空，完了之后突然又有，有了以后，这些事情自己就全部显现出来，就是目前看见的这样子，循环着，变化，麻烦死，你莫奈何，过一天算一天。即使使劲过还是过一天算一天。
我转眼又想到书。纸书，做书的人们，为何要在书中间加个腰带。
现在的纸书都设计的有封腰，我其实知道是做广告和装饰作用，花哨，醒目。比如印上去说此书风靡全球全宇宙等等。但是很烦人，拴在书上，读书时还不得不扶着它。要是戴个眼镜或墨镜的人，才忙乱得很。要按着书腰（我也称它书妖，书妖在我看过的微信公号腰书极简史里称其为妖书，以下只称书妖）要扶一下眼镜，又要翻到下一页，还看不清楚，光线暗淡把墨镜去掉会好些，思绪涣散，再好的书，怎么能把书读得好？急乱之中，一把扯下，扔了，房子里到处都是书妖，写作者的名字，歪起斜起躺在地上，不小心还被踩一脚，看着可怜。有时心生怜悯，拾起来，安装到书上去，又重新和书在一起了，成为完整的一切，充满喜悦，但是下次读书时，病症继续出现，书妖烦不甚烦，最终给予抛弃，只留下书。地板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书妖，收拾了又收拾。最后装进一个袋子里，放到书架顶上，永不翻看。
有些笔记本也有封腰，做的好，吸引人。我知道那种麻烦，只欣赏，轻轻触摸一下，不得买。买最简单不贵而实用的。比如我面前这一本做半夜笔记使用的笔记本。
想法跑太远了，非常零乱，从笔记本到基因突变到疾病到书和书腰。但是我身体没动，还盯着封二那条龙。那条龙呢，它也在。不是恐龙，地龙，神龙。是我自己画上去的，没有画麟点睛，只是用铅笔画了一些龙的线条。头对着我，尾巴在后。画得老老实实，绝不专业，因为是我画的，我没有老师，也没学习过，那天，寒冷的无聊，自己想当然画了一条龙。
我看着，看着，看着，看了半个小时，看神奇了，啊，手指被咬了一下，好烫，皮肤烧焦，龙在吐火。真酷，我说再吐，这冬天冷，龙听我的话语，喷了一大口火，哗哗哗哗，天花板上都有一圈火焰，12月份的房间里温暖又热烈，我跳跃起来。我说，我们去给邻居家也吐些火。我开开门，来到外面，寒风朝脖子里灌，我喊了十几声冷冷冷。对准邻居的窗户，龙喷射火焰，把房间窗户和墙壁都照得通红。看见邻居床上没人，只有一只狗，白发，毛绒绒的，两只眼睛盯住火焰，安静得发光。我没惊动狗，心里想，这半夜，邻居不在家睡觉，到哪里去偷牛去了？难道又是喝酒醉倒在路边睡着了到明天下午才醒来回家。
因为有一回，我接到电话让我去领一个人，我到了那个地方，看见邻居躺在路边的草丛中，那草还很厚实，把邻居的身体盖住。打电话做好事的人却不见了，邻居已经醒来，他伸个懒腰，说，走嘛回家。我说，你自己可以回家，为什么喊我来接。邻居说，我并没有打电话，总是有人见我躺在草丛里，心生怜悯想做好事，在我的手机里翻到一个电话号码，那恰巧是你的，于是就打给了你。你接到电话后赶来，看见我躺在草丛里，已经清醒了，穿戴整齐，抽着一支烟，眼里不自然地盯着你看，并且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就有点愤怒，转身即走，然后我抽完烟自己回家。但我头一天确实喝醉了，走不回家，躺在路边睡觉，这个事情是真的不骗人。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说不知道，我的电话你在哪里找的？问的。我在你手机里叫啥？邻居。我赞扬他说用这个名字真的极好。以后，我在好几种地方的草从里接见过邻居几回，每次都是这样的情景，明天也有可能，现场不管邻居了，先玩我的。
我转身面对夜晚，仰起头说，龙啊，对着天空喷火吧。龙听到命令，张大嘴巴，拉长身体，朝天空吐出火焰，火焰很快消失在夜的深渊中，它还想再吐大火，身体拉得更长了，通红发烫。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发觉不对头，龙想飞走，我飞速关上笔记本，里面还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好险，龙差点跑了。我回到家里，紧闭门和窗帘，把笔记本压在十几本书的下面，其中有一本书最厚，叫《中国通史》，放在十几本书的最后一层，龙终于安静了。
那一晚，我没睡好，连续做梦，书妖，龙，天空，各种病症，邻居和邻居的狗，巨大的火焰在梦中搅来搅去。我既是追捕者又是逃跑者又是胆小怯懦惹事生非者。
半夜笔记本
3
真实的第一页出现。
上面是一首诗。空白处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应该不是同一时间写的，电话号码显然潦草，0这个数字都没合圆。排列高低不一。
诗却写得字迹正规。上下左右对齐，没一个字出了格。甚至称得上漂亮。
写的时侯情绪有多隆重，光线充足，在窗子边上吧，窗外有一棵大桉树，笔直伸到天空，黑夜中，一阵一阵风吹过，桉树的叶子摇动，响声从树顶上依次传下来，传到房间里我的身边时，已经很微弱，温柔地呼呼呼，不似地震的山呼海啸，惊魂动魄。我听了风吹树叶，仔细观看了。头脑清醒，关上窗帘开始写诗。
因为是第一页，一笔一划，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开头。
为什么写诗？从意思上看得出来，有人约我为地震写一首诗，不能拒绝。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在哪里？
时间是5月月12日，中午两点，我在一家赌场里打麻将，难得一次的运气好。坐我上家的人倒霉，输了两个小时，脾气大得很，骂骂咧咧，还踢我坐的椅子，我没理他，知道输了钱的人脾气都大。但他踢了一次又一次，动静越来越响，我有点坐不稳当。忍不住说，你不停地踢我椅子干嘛？那人立刻反驳，我哪里踢你椅子了？我的脚放在我的身下，动都没有动。你看你看。我去看他的脚，看到他坐的椅子也在摇晃。我说你的椅子也在晃啊？麻将桌子也吱吱吱摇动。一个人说，地震了！然后每个人都说，地震，地震，地震。妈呀，地震！我们朝外跑，跑到空旷的地方。
每栋楼房里都有人跑出来，被楼房吐出来。有些午睡的男女只穿了内衣内裤，光着脚，有些裹着一条被单，里面是光溜溜的。一栋一栋楼房变得柔软，左右摇摆。玻璃窗子嘎嘎嘎响，并且碎裂。
每个人都拿起电话在打，每个人都打不通，担心，哭泣，激动，也兴奋起来，脱离了危险，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跑去跑来，柏油马路也如波浪般，一起一伏，多柔软啊，地球发怒，或其他仇恨人类的什么强大力量，把人做的东西，房子，桥梁，路，精神，变得软弱，车停在路中间。
一切，终于停止。那个倒霉鬼说，没事了，我们继续回去打麻将，我也惦记我赢的钱，它还留在桌子上，我说要的，接着打。赌场在一楼，不那么危险，跑起来方便，我们回到麻将桌上，继续战斗。
但经过这一地震，我的运气变坏，把赢的钱全部输出去，还倒输了一些。直到晚上。通信也恢复了，可以看电视，搞清楚了地震的中心。几级地震。开始说7点8级，又说8点几级，又说9级，还有傻瓜说10级。电视和广播上说还有余震，人都睡在外面。搭起帐篷，多兴奋啊。有些人被派去灾区救人，各种志愿者好像在某处等待这个时刻，突然冒出来，不管自己的生命，有用没用，顺着公路徒步走去，有的一直走，路走错了找不到目标。甚至走出了地震区，成为一生中伟大的经历。大卡车一辆挨着一辆，装满救援物资，但行动缓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