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著名编剧汪海林一直以言辞犀利著称,在2016年的编剧脱口秀大会上,他的发言嗨翻全场,而今他早已是编剧脱口秀界中老司机的翘楚。今年,在9月23日首届编剧嘉年华的编剧行业大会脱口秀环节,他以题为《凉皮儿,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又风风火火地飙了一次车。
提到几大行业组织发布的薪酬体系新规,他提议给编剧涨薪,以达成合理比例配置。他指出好故事不是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并阐述了“表达,是编剧的宿命;表达,是一种解放”的终极意义。
凉皮儿,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又见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又要干这个。我很清楚,我不是干这个的。方金是,他最近已经上了电视,《我是演说家》。我也上过电视,《法治进行时》。很长一段时间,编剧界一打官司,我就去。帮不上忙,也捧个人场。最近不去了,去不起了,官司太多。
现在有很多脱口秀表演,大家听得哄堂大笑,往往笑得表演的人都讲不下去了,我瞧不起这样的表演,这不叫幽默,最好的幽默,应该让人沉默,就像现在这样。我的普通话不好,很长时间二、啊不分,一直念啊,一、啊、三,在北京呆了很久,我最大的成就是学会了二。
前年去福建给法官们讲课,有位当地的法官说:汪老师,明天我们有个戏的开机仪式,你能不能来参加,这个戏叫魔幻法官。魔幻法官?这题材好,我必须参加!第二天一去,是《模范法官》。当时觉得太无厘头了,这两年看到一些事儿,没错,确实是魔幻法官。
我的朋友李辉,是我国时尚中心葫芦岛的,他说美女永远是没nui,有一次谈剧本,他说:这部戏讲的是一个女人的死尸。老板说:那就是一具女尸呗。他说:不,是死尸。历史的死,史诗。
而另一位编剧刘毅,《战狼Ⅱ》的编剧,得知票房过了56亿,这是他淡定的表情,他不淡定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看。一看就是个性中情人,现在我也决定做一个《战色狼》。他刚从南方来北京的时候,总是说:我在三环儿上呢。就是苍天有眼儿那意思。
编剧刘毅
刘毅刚到北京,觉得要学北京话,说:我们去吃馅饼儿吧。我说儿化音不要乱用,馅儿饼,不是馅饼儿。他说:哦,那那那馅饼。我请你,我吃小份,你吃大份。——你才吃大粪呢。
《战狼Ⅱ》票房五十多亿了,总有人问我:刘毅是你的合伙人,这个戏你知道他有票房分红吗? 刘毅多聪明的人,这种傻事儿他会干吗?他都是一把一结的!还分红儿!
昨晚我和刘毅以及她的新女朋友一起吃饭,新女朋友来了没有?哦,今天来的……算了不说这个,昨天刘毅不是新片要上映了吗,《空天猎》也是他编剧,他忧心忡忡地说:范冰冰要嫁给李晨了,我很担心啊……我说:出什么事儿了吗?刘毅说:旧社会,或者国外,范冰冰嫁给李晨就要跟丈夫姓,那范冰冰不就成了李冰冰了嘛。 你说你瞎操心这个干嘛?还是操心一下你的分红儿吧!
我们公司有个女编剧很感慨地说:成千上万的人在写剧本,进过层层筛选,淘汰,只剩下极少数留下坚持。最后,真正成为编剧的就那么唯一的一个。嗯,这不是编剧,这是精子。
有位业界前辈说得好,编剧就像是金毛寻回犬,不管制片人往哪个方向扔球,扔多远,扔多少个球,都要保证接住,然后再叼回来。好的巡回犬就是让扔球的人感觉自己从未失手!——但,不幸的是编剧经常失口。
我入行的时候,影视投资人喜欢在足浴店谈剧本,捏脚非常疼,我的耐受力很不好,就怕这个,每次去谈剧本,都是做好了接受严刑拷打的心理准备。
有个投资人,则永远在夜总会谈剧本,我记忆犹新,他在包房里,一边搂着一个小姐,很郑重地跟我说:我们这个戏,一定要弘扬正能量。
有个投资人跟高大庸说:编剧就应该孤独地写作,不应该走到前台,更不应该计较报酬。高大庸说:然后呢,我写戏你挣钱,然后你就去夜总会嫖娼?投资人说:那咋滴。高大庸愤而离去。现在,这个投资人在朝阳区看守所。
我还是留恋煤老板做投资人的那段日子,他们大多没上过大学,只上过大学生,非常尊重创作人,也尊重创作规律,因为煤矿里面乱来是会死人的。
前年,有位制片人带我去见一位神秘富豪投资人,据说他这一年打算投1000部戏,大门外就有好多制片人、导演等着他接见,都是来融资的,我还在那儿见到了《人民的名义》的李路导演,轮到我们进去,这位投资人是个小伙子,穿着中式小立领。他一见我们就问:你们认识好莱坞六大公司的吗?——您想干嘛?——我要买。——买哪个?——都买,让他们开个价。——这,我们不太认识。您……爱穿中山装?——我武功天下第一啊。——啊?——李连杰都不敢见我。——为什么呢?——因为我武功天下第一啊。出来以后,我的制片人朋友问我:你对今天的投资人感觉怎么样?我说:据我在影视界混迹多年的经验,这人绝不是骗子。他是精神病儿啊!
昨天几大行业组织发布了薪酬体系的新规,演员的片酬规定不可以超过总成本的百分之四十,首先表态,我支持有关部门的一切决定啊。昨天,很多制片人问我,现在他该怎么办,演员价格高,比例严重失调啊,我说:这个很好办,你听我的,只需要把编剧片酬涨上去,跟他们一样,比例当场就协调了,放心,关键时刻,我们编剧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是不是?此处可以有掌声。
说起片酬我就有气,前一阵小鲜肉片酬高得离谱的时候,有个身份挺高的人说:这都怪你们编剧。都是你们剧本不行,制片人只好靠高片酬请演员才能卖片啊。这个吧,顺序给说反了。这不能随便把一事儿反着说,会出事儿的,你比如说冯绍峰这名字挺好的,要反着说那就成河南话了,峰绍冯!
这两年影视行业就指着发明新词过日子了,我的朋友邵晓黎,也是编剧导演,最近拍了一部电影《我的宠物是大象》,我问他那是真象吗?他说这就是真相。之前北京最早推出CBD概念的时候,邵晓黎说,我第一次听说CBD,我认为C就是china,B就是beijing,D就是东边儿,china/beijing的东边。后来去广州,听说广州也要建设CBD,我就蒙圈了。
《我的宠物是大象》剧照
前一阵去外地开会,会议主题是谈IP,我说你们这儿太闭塞了,还在谈IP呢?北京现在都在谈臀部内容了。臀部内容哪儿来的?因为春天的时候业内都在谈头部内容,那么,头部,胸部,臀部,现在秋天了,必须是臀部了!
最近我们搞了个公众号,四味毒叔,我们也学他们,搞些新概念,给每个人取个代号。 这个节目反响很不错,总是碰到人夸我,我这个人,一遇到有人夸我,我就会局促不安,因为夸的远远不够。有个人见到我说:啊,汪老师,我喜欢你们那四味毒叔,您,冷面辣酱!我成朝鲜冷面了。宋方金,他认为自己挺能说,人家都是众口铄金,他给自己取名单口烁金,我只知道他经常被人双风灌耳。还有李老师,你看起的,卫道李星文,我叫不丢人,也不知道丢没丢。还是谭飞好,川大中文系才子,取名讲究:诸葛一生推油。
最近两年,我批评大IP,我认为都是臭狗屎。有人说你偏激,里面有些内容也是好的。是吗?有个网友还很诚恳地对我说:其实屎里面也有饭啊。我说:对不起,那我们也不吃!
前些年,制片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好故事都是可以用一句话归纳的。可算捡到宝儿了。到哪家公司,老板都说:你能用一句话概括你的故事吗?那最好的一句话就是片名:少林俗家弟子奇袭相思女子客栈。其实,我们知道,绝大多数好故事,都是三天三夜说不完,也说不清的,越伟大的故事越说不清。请你一句说概括一下《哈姆雷特》,或者《红楼梦》。
他们把讲故事这件事搞这么复杂,因为他们不懂。那些IP作为心智健全的人来说,可能接受不了,但是,它们是很好的儿童文学。以前我们国家有《儿童文学》,大一点儿的《少年文艺》,《花千骨》就挺好的,儿童文学!《楚乔传》,400亿点击量,哇哦,全球哺乳类动物,一只至少看一遍!特别好的生物学奇迹,当然,也是很赞的儿童文学。但,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当年百花齐放,除了儿童文学,也是有《人民文学》的。目前,我国影视界已经没有《人民文学》了,很多人都在跪舔9千岁,跪舔这个姿态,对不起,我是一个影视编剧,我加入的不是丐帮!我不是要饭的。你们要跪舔,滚出去跪去!90后,2000后会需要你们这些要饭的吗!
批评他们几句,他们就说编剧要用作品说话,宋方金说我用人品说话!我一想,那我怎么办?看来我只能用作品说话了。可是,我作品太多了。入行20年,与我有关的电视剧几千集,我亲手写了上千集,我写了十来部电影,去年到今年就写了四个电影剧本。要拿作品说话,这么多作品,我就该天天不停盹儿地说你们知道吗?小样儿!你们在腆着脸说我的时候,孙贼,你倒是拿个作品来啊!
以前说艺术殿堂,我们的影视行业,现在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在神社里大肆吃祭品的,就是一群乌鸦!
十几年前的一个黄昏,我和编剧高大庸、闫刚开车去怀柔的剧组,路过仰山桥时发现个小伙子被车撞晕过去了,我们把他从马路中间抬到马路牙子上,叫了急救车并报了警,并用我的手机联系了他的家人,处理完这些我们赶往怀柔宾馆,路上,闫刚隐隐担忧,说:我们不会变成离开雷锋的日子吧?半夜,我听到闫刚在隔壁屋接了个电话,嚷了起来:这成了离开雷锋的日子了!他接到警察电话,说小伙子指控我们撞了他。后来,因为做技术检测需要花5000块钱,如果无法证明是我们撞的,小伙子要自己承担这个钱,所以,这个收旧家电的小伙子放弃了对我们的指控。有人跟我说: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做。我说:不。那样的话,他就战胜了我们。
巴尔扎克在自己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无数人在自己的电脑上写下: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点是一切。
一颗卵石能阻止一块巨石滚动,一根树枝能改变一场雪崩的方向。
表达,是编剧的宿命。齐奥朗说:如果我不写作,我会变成一个杀人犯。表达,是一种解放。你如果痛恨某人,恨不得把他干掉,那么我建议你试试这个办法:拿一张纸,写上某某某是一头猪,一个强盗,一个魔鬼,一个sb。马上,你对他的恨减轻了。准确地说,这就是我们编剧干的事,我们写作,是为了辱骂生活,也是辱骂我们自己。结果呢?我能忍受我自己了,而且对生活也忍受得更好。
他们要我给这次的内容取个标题,我的标题是《凉皮儿,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最近有个大IP据说卖出了天价,叫《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我对这部剧没意见,但觉得这个名字很装逼,非常适合这个夜晚。只要春天常在,忧伤就无药可救。
我决定去旅行,不是出于对风景的兴趣,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生命的意义在于它会停止。所有的生命都会消亡,但我们的敌人要由我们亲手去消灭。
感谢这几年,生活让我们燃烧。《等待戈多》里说:再试试,再失败,更好地失败!我最近的新戏《爱国者》杀青了,这部戏有一句话贯穿全剧: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人生就是这样,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想结婚就去结婚吧,想单身就去单身,反正最后你们都会后悔的。有的人看到了已经发生的事,问:为什么会这样?我却梦想一些从未发生的事,然后追问:为什么不能这样?
笔不是编剧的工具,而是他的器官。每个真正的编剧,都是带着美丽的伤口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经意间,秋风已经将我们吹得泪流满面,经历了这么多,让我们一起向世界宣告:我们,要放弃治疗。
为什么选择凉皮,我可是在凉鞋、凉粉、凉茶当中精心选择了凉皮儿,因为它柔软,并爽滑,更重要的是,它毫无意义。现在,让我们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一起庄重地大声喊出,注意儿化音,凉皮儿。大家跟我一起喊:一二三,凉皮儿,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