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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奶奶庙

每日人物  · 公众号  · 人物  · 2017-03-31 18:53

正文

长寿奶奶、送子奶奶、消灾奶奶、转运奶奶、生意奶奶……从山脚到山顶,她们可能是一个露天摆放的佛像,甚至简陋到只是一张喷绘,只要面前摆上功德箱,就不妨碍有人纳头便拜。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韩逸  编辑 / 金赫


插香山


“插个香山吧,一会儿就放不下了。”每跟我聊一会儿,李会强就会重复一遍这句话。开始我当是推销,根本不理,可坚持到夜里12点香山点燃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领悟“放不下了”的意思。


几十座一人多高的香山堆在一起,大殿中间几乎没有缝隙,堆到后来,人只能在外围向里面举起麻袋,中间站着人,接过外面抛过来的香,摞往更高的高处。


香是货车换骡子,一步一步驮上来的,它们被装在写着精品鸡饲料字样的麻袋里,比普通的燃香颜色浅些,更易碎。一堆香山火起,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完全烧成灰烬。


3月27日,我上到距离北京120公里的洪崖山,想参观一下向“老奶奶”献祭的活动。每年农历三月初一到十五,从北京、河北、山东等地赶来的香客会挤满山道,几十万人跑来祭拜。


上山路上挤满了来烧香的人。图片来自网络


“奶奶”崇拜据说起源于西汉末年。当地人说,她叫张生香,原是一个普通姑娘,因为搭救过被王莽追赶的刘秀,刘秀感恩,搭了一座“奶奶庙”。现在,她又被说成“玉皇大帝的妹妹”。


我是在奶奶庙正殿旁的香火摊位遇到李会强的。他穿着黑色的夹克,皮鞋上沾满香灰,正在到处拉客。他显得健谈而热情,最后邀请我在一个窄窄的长条凳上坐了坐。


“你相信奶奶吗?”我问他。


“她很灵,包治百病。”李会强笑着说。李会强是山后两三公里处的马头村的村民,奶奶庙正殿旁的“车神庙”是他承包的。


山上有很多种“奶奶”的庙:长寿奶奶、送子奶奶、消灾奶奶、转运奶奶、生意奶奶……这些“奶奶”的司职范围有重合,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神灵”。“车神”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仅次于“奶奶”的香火最旺的“神灵”。


山上的各种庙。图片来自网络


李会强的正殿“车神庙”,墙面已经破损,露出和着草的黄泥和石块。“车神”前放着一个方向盘,方向盘上挂着红绸布,石墙上用蓝色喷漆写着大小不一的“招财进宝,人车平安”8个字。他在这里守着几十麻袋香卖,生意看起来不错。


“废物利用。”他说,山下工厂里木粉做成的“香”,成袋批发要不了几十块钱,晚上烧头柱香之前,可以卖出很高的价格。


我问他“车神”是从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说,整个山上有很多处“车神庙”,“车神”是人们希望有这么个神, “看着车神香火旺,就都改成车神了”。但他又表示,其他的“车神”不一定灵。


我们聊天的地方,一直到山下,是一片蓝色的铁皮房。从空中的索道看去,沿着上山的石阶两侧蜿蜒分布,好像打在后山上的一块块蓝补丁。


这些房子是各种各样的“奶奶”的庙。从山脚开始,一直到山上,“奶奶”可能是一个露天摆放的佛像,甚至简陋到只是一张喷绘,只要面前摆上功德箱,就不妨碍有人纳头便拜。稍微体面些的“奶奶”,有个遮风挡雨的殿庙,简单些的,只能屈尊在山路中间的纸箱子前面。


真假奶奶


我对这些“奶奶”的来历感到困惑。“假的,全是冒充的!”正殿旁边济公庙的梁林香本来背对门坐着,看到有人想要捐功德,忙不迭地站起来收拾。她那被称作“观音老母殿、济公活佛殿”的几平米空间里,堆放着过日子的一应用具:一张小桌子,一口焦黑的小锅,落满灰的纸箱、布包和水壶,还有散落在地的半袋香和一个纸糊的济公像。


正殿济公庙的承包者梁林香和她的纸济公。


“这是全山唯一的正殿老奶奶殿,其他的是假的。”她给来人发名片,上面印着殿名和一行小字:“治疗癌症、精神病、各种疑难杂症等。”


奶奶庙分为前殿、中殿、正殿和后殿,分布在山的各处。关于哪些“奶奶”管用,哪些“奶奶”不管用,守庙的村民有一条和地理位置挂钩的鄙视链。


山脚下前殿的人会告诉来客,在哪拜祭“老奶奶”都一样,但是山顶上物资运输不易,香火钱自然贵些,而山下的“奶奶”品类丰富,香火花色繁多,可以从容选择。


上山进香的小路上,有很多村民放置的神像,前面的纸箱子里,偶尔有人投进去几块钱。


半山腰中殿的师父称:“没有那些私搭乱建的时候,香火好着呢。现在他们随便弄个地儿,建个庙,工商局还不知道。有时候(工作人员)来了,庙都建上了,拆不了。”


正殿的村民会正告来人,“正殿范围内才是最灵的,其他都是行宫”。


 “有什么你就问白老师”,祭拜活动进行到下午,我在半山腰的中殿,一位耐心跪坐在地上的老人这样指点我。老人是个70多岁的香客,已经连续十几年来此祭拜了,她在家人陪伴下,等“白老师”领着“烧香山”。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中殿的主事人白红保。他浓眉大眼,面相端正,身上的毛衣扎进西裤的皮带,用力握住每一个前来咨询和求拜的手,大声打着招呼:“来了啊,里面稍等,我烧完这个香山,就给你看。”


前来询问的人试图消灾解祸,他们躬着腰,低头看着白红保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的手指。“姓名?”“生日哪天?”“家住哪的?”3个问题过后,他把来人的信息写在一张白色便签上,像医院里开处方的大夫。


他口里念念有词,10秒甚至更短的时间过去,白红保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来人就会得到问题的“答案”。


处方大抵都是先烧一座香山。如果一座不行,那就得隔月再来,想法破解,到时再烧。在我逗留的两个小时里,中殿门前的香山一时也没断过,跪在前面等着的人们,都会跟着一起念:“奶奶保佑,人旺财旺……”


我和白红保聊了起来。


“你拜,需要个明眼人带着你。”他给我建议。白红保能念出不重样的祝词,我央求他说两句烧香山的念词儿,他笑着摇头:“那些词儿,跪下自然就有,起来,就没了。”


相较于其他殿只会讨口彩的师傅,白红保的“测算”赢得了不少老香客的信任。每年,都有很多人直奔中殿而来,找他烧座香山,聊聊家常。


生意


围绕着“奶奶庙”,已经形成了一门“信仰”的生意。洪崖山位于河北省易县,在北京和保定之间。从北京出发,京昆高速上省道232,行驶到易县流井乡之后往北一拐,两个小时就到了。


3月27日,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很多都是从北京来的香客。山下的摊贩陆续摆上香火和各色干果,一条长长的街逛过去,可以看到全国各地的“特产”。空荡荡的山里被人声填满。


三月初一,一个村民睡在香堆里。


我和奶奶庙附近的村民聊天,出于好奇,我很想知道他们对“奶奶”的态度。


梁成友是奶奶庙正殿“观音殿”的承包人。他说,他一年大概要负担60000元的承包费,及更加昂贵的修缮庙宇的费用。


殿内的一切都是他近十年辛苦经营的结果:披着红布和黄绸、相比其他小庙更为高大体面的观音像;写着“观音送子,一世感激”的锦旗;放着一元零钱到100元纸币不等的功德箱,还有这一季度被期许带来十几万块钱营业额的高香。


他告诉我,虽然两个女儿都在北京有体面的工作,但他心爱的小儿子还在念书, 他准备在这个庙里干到“干不动”为止,他说,伺候了好多年“正殿观音”还挺被保佑的。


我问他以后想让自己的孩子来接这个庙吗,他马上撇嘴:“不干这个!”


当地人告诉我,距离奶奶庙不远的马头村村民,几乎都是奶奶庙的股东。隔上几年,村里会重新签合同承包,竞标价高者得。成功竞标的村民会联合很多户一起负担租金,付给所有的股东,到了年底,再由竞标经营的人分红。


各个殿的价格根据香火的兴旺程度而定:正殿收入最高,价格也要几百万,由十几户共同分担。当年管事的一户,成为庙头。如果次年收入状况不佳,赔了钱,也会有人退出承包。


白红保是山下马头村的村民,念完了小学三年级,多年来承袭着已故去的奶奶留下的祖业。今年,他刚刚续签了15年合同。


“一年得30万。”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放低了音量,加上购买香和其他材料的成本,每年3月,他要争取卖四五十万元的香火,才不算“亏本儿”,“有时候都不够还银行贷款的利息”。


因为中殿是个大殿,白红保平时会经常过来。怎么才能增收,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你这孩子啊,是个童子。”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他3次给前来看命的人这样的结论。他把来客的回访分散到各个月份,“你这样,等到五月份再来一次,我到时候给你好好解一下”。


不论是牙疼上火、孩子哭闹、夫妻不和还是儿女婚姻,白红保掐算过后,都会开出一张配合香山烧掉的“处方”。


“各家经营模式和管理理念不同,”他的口气,不是刚才对村民谈论的“信仰”,而是一门生意,“包括正殿里那些人,他们讲不出渊源来,真懂这方面事儿的没有。”


火灾


夜里过了12点,就是三月初一,是祭拜的正日子。香山点燃的时刻,整个祭拜活动达到顶峰。我在李会强的劝说下,忍不住插了一座最小的香山。李会强收了我160元。


“放心吧,我给你弄个好的!”他熟练地背起一袋香,抖落在地上。香山的点燃毫无任何祝词之类的前兆,在香客们还没能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十几座外面的香山被点燃,香火腾空而起,很像野外的炊烟和篝火。


人群也跟着动起来,村民和香客们一起望向香炉前巨大的火堆。有人架起废旧的铁板放在身前,想要挡住热气流。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香山一座连着一座,被山风吹成了火海。一开始的惊叹和喜悦的表情随着火苗越窜越高,在香客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火势的恐惧。


这时拿着喇叭的庙头儿大喊:“人快出来。”


我们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即便脸上感觉火烫,还是有很多女香客不忘虔诚地低下头,念诵恳求奶奶保佑的经文。


可是有两个人例外,他们一直不停地在火海边缘来回穿梭。正殿西侧,观音殿的庙梁冒起了青烟,好像被火燎到了,那是村民梁成友的承包范围。


梁成友很快找来了水舀子,他站在地上用力挥动装满了水的舀子,试图浇到房梁上。水柱抵达3米多高的屋顶时已经变成了水花,水花扑过去,又很快落下来。


见到火势变大,梁成友和同伴冒着高温寻找灭火器救火。


几舀水浇完,有人喊,“冒起烟呢,里面还着呢!”不到10分钟,梁成友拿来了整个正殿范围内唯一的灭火器,踩着观音殿一侧板房旁边的香堆爬上房梁,同伴托着他往上爬,那里离屋顶最近。


但铁板太滑,哗啦啦一声响,梁成友和散了架的铁板一起滚下来,带倒了扶他的人。被带着摔倒的人磕破了脚后跟,梁成友被火燎到了手。右手背上一下子起了几个大火泡,他根本顾不得疼。


这不是香山第一次点燃大殿。村民梁宝莲回忆,几年以前,山下的前殿曾经被香山组成的火海烧毁过。当时,负责承包前殿的几户人家,每户都拿出了50000块钱修缮费。那样的事故后来很少再出现了,因为各殿都会备好水,时刻提防火灾。


但是今年,山下的水泵坏了,修好需要四五天,而山上的正殿几乎没有存水。看他灭火,旁边的人才醒过神一样,继续呆望着中间的火堆。“这要是往下跳,能有多高?”一个小伙子看着山壁下面的台阶和断崖,问另一个小伙子。“不知道,跳下去得摔坏了。”我旁边的姑娘双手合十,低头默祷。


火渐渐小了,第一个人从我旁边蹿出来绕过火堆,跑下山门的台阶,随后是其他男人,随后是女人。我逃出那个高温逼人的角落,向着山下的方向猛吸了一口清冷的山风,却看见下山的台阶上,跪满了面向正殿方向祷告的人群。


“你看,‘神庙’被烧没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正殿东侧的财神庙,一截黄底红字的塑料喷绘,在这场头柱香时分的烧香山中被烧掉了后面“神庙”两字,只剩下崭新的“正殿财”三字和一团焦黑。


后面仍有陆续扛着装香的饲料袋子赶来的人,他们站定了等待前面的香山余烬被铲走,随即马上张罗着插上新的香山。庙头李小刚在正殿前面焦急地吼:“等一等!后面的先别插了!”


没人在意他的愤怒。更多奶奶的信徒涌进来,跪倒在刚刚倒空了的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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