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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第七年,我不敢生病 | 我们这一年

南方人物周刊  · 公众号  · 人物  · 2025-02-03 12:00

主要观点总结

作者分享了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结节后的一系列经历,包括手术前的焦虑、手术过程中的情绪起伏以及手术后的恢复过程。同时,作者也在思考工作的意义,并在徒步活动中找到了放松心情的方式。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作者的健康问题及其手术经历

作者在文中描述了自己发现乳腺结节的过程以及随后的诊断和治疗经历。她面临了恶性还是良性的不确定性,并描述了手术过程中的焦虑和等待结果的不安。

关键观点2: 工作与生活的思考

作者在工作与生活的压力之间挣扎,尤其是在面对健康挑战时更加意识到工作的意义。她理性上知道工作不是最重要的,但感性上却觉得谋生也很重要。

关键观点3: 徒步活动带来的心灵放松

作者通过徒步活动找到了放松心情的方式。在徒步过程中,她可以暂时忘记工作的压力,享受大自然的美景,从而得到身心的放松。


正文

▲在做术前检查的那几天,傍晚散步,有开得很好的合欢花

不想工作究竟有没有意义、人这辈子该如何活着——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不想这些,也是好的。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图、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宇欣

编辑 / 杨静茹 [email protected]




我的2024年以6月为界。6月以前,是忙了一年工作积攒的疲惫、春节回老家见朋友充电后的放松、进入新一年在工作量考核压力下找选题的焦虑、进入工作状态后连续两三个月近乎无休工作的沉浸。然后急转直下。


起初是这样:2023年秋季体检时,身上不同部位长的若干结节中有一个较为可疑的乳腺结节,医生建议要密切随访。于是乎,2024年春节假期,我去了老家肿瘤医院。结合彩超,医生认为还可观望,三个月后复诊。


6月初,我回老家进行常规复诊。我心态乐观,医生开了单子,做个B超测个血氧我都嫌麻烦,到门诊排队等叫号,还在想这多耽误工作。没想到医生看到B超结果,扔下一句话:得赶紧手术。即便已经连续几年看到报道,讲如今罹患乳腺癌的女性呈年轻化趋势,我一时还是难以接受。我拿着打满一张纸的术前检查单子(包括CT、钼靶、磁共振等等),交了几千块住院押金,每天来医院一至两趟。那时我全心全意希望影像学检查结果可以“逆风翻盘”,让我免去手术之苦。如此跑了一周,端午假期结束后,我紧张兮兮给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得到回复:你这个看着是恶性了,当然要手术啦。


术前谈话。医生告知有可能最坏的结果,比方说,术中他们取下肿瘤,如果冰冻结果显示周边有癌细胞,就要扩切;如果边缘还有癌细胞,就要全切。那就意味着要化疗。在办住院后,我在住院楼的墙上宣传栏看到化疗的诸种副作用:恶心、脱发,等等。


每天我都有这两种情绪:希望病不要太坏,希望病不要太影响工作。我忍不住打听,放疗要多久?化疗要多久?(放疗要连续5周左右。化疗的周期是21天一次,每次要输液2-3天。)手术前一天我下载了北京不同医院的App,评估边工作边放化疗的可能性。


做手术前朋友挑选相见的咖啡馆,叫“真高兴”,朋友说,意头很好


这是个情绪病,大家都说。家人、朋友劝我,先别想工作了,身体最重要。接受这点并不容易。今年是我做记者的第七年,我从大学开始就在这个行业实习,眼见着一篇篇好稿诞生,自然也想写出有价值的报道,但是这几年媒介环境剧变,读者在长文章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想一边保证文本质量一边冲击新媒体速度,日日焦虑。再加上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不写稿就赚不到什么钱,北京的生活成本摆在眼前,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命当然重要,但谋生也很重要。


手术前一晚,不能进食,不能喝水。在病床上坐等手术通知的一整个白天,我刷手机,看了半本《世界小史》,又捡起《亮剑》重读。窗外的蓝天白云由明转暗,我同一病房的其他三位病友已去了手术台,我终于被“叫号”,排到了当天倒数第二台手术。


病房的窗景算是很好


手术后,麻药导致的强烈副作用让我第二天吃什么吐什么,在一层楼同时有至少一百人说话的菜市场般的住院部,我躺在床上回消息,打几个字得闭上眼(每一个字都让人眼前发晕),全身不同地方同时传导痛感——强烈的感觉涌上来,我现在想工作也没法工作啦。我在心里终于给自己按下了暂停键。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身体的不适中等待结果。我和隔壁的病友(以及我们的家人)每天闲聊,我们等医生每天早上来查房,讲两句能给我们正能量的话;护士来输液,晚上查房。医生说,我术中冰冻切片的结果是好的——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在我隔壁病床的姐姐,只有一个小结节,做了逐项检查后,医生按良性做手术,术后几天,病理结果显示肿瘤为恶性,半个月内,她又进行第二次手术。同一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已经是第三次做手术开结节。


又过了三天,医生查房时匆忙告知,可以先回家了(因为医院床位紧缺,要让位给下周同一时间做手术的病人)。“病理是好的。”那就说明顺利通关了吗?医生说,还有免疫组化结果,要再等几天。回家查,免疫组化结果用于判定肿瘤良性或恶性、确认癌症分期,等等。


术后八天,我拔了引流管,告别每时挎在身上、记录积液的引流瓶(这段时间,我的活动范围仅限家里的客厅—饭厅—卫生间—卧室,每到一地,引流瓶就往地上一放,睡觉时,引流瓶挂在床边,身体一夜不动)。免疫组化结果已出,万幸我的这一个肿瘤处在癌前病变阶段。不仅不用化疗,还不用放疗,算是大喜。至于其他结节,仍需密切随访。


在换药室外排队时,一位面色红润的女士抱怨,她5月做的手术,现在还不能放疗,因为患肢还不能抬过头顶、摸到另一侧耳朵。聊着聊着才知她已做过六次化疗。“该受的罪一样也少不了。”第二次化疗后,她说,睡觉醒来,枕头都是黑的,是掉的头发。


术后10天,我到医院查看伤口,下午,雨过之后,我到家附近的小公园里熟悉的咖啡馆,上二层,点了一杯热饮。忽晴忽阴。我刷了会儿豆瓣,抬眼看,一只肥松鼠在瞅我。


我能去电影院看电影,能出门吃饭。我和朋友去看了《走走停停》。把患侧的胳膊抬起来,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还是很难。我走路变得慢慢悠悠,符合云南人的平均节奏(因为步伐加快伤口的痛感会加剧)。养病的大部分时间,我用于重读《鹿鼎记》,看韦小宝如何全不会武功,却成了最终的赢家。


拔完引流管去家附近的小公园,遇到的肥松鼠


老小区里充满西南地区常见的三角梅,在《走走停停》里也看到


7月初,我可以自如行走了,便订了回北京的机票。收行李那两天,我看到公众号“后浪研究所”的一篇报道《“带癌上班”的年轻人,和他们不能失去的工作》,反复阅读,心有戚戚。有位跟我年龄相近的同行,27岁时被第一次诊断出乳腺癌,请了一年病假,做化疗、保乳手术、三十多次放疗后,重返工作岗位。五年后她乳腺癌复发,晚期,伴随骨转移,这位同行每个月的月中要坐四小时动车到医院进行检查治疗。一位患上非特殊性浸润性乳腺癌的35岁女性,在十几个人同住的日间病房里,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准备干活。“带癌上班不一定会死,但不上班肯定饿死。”她说。


该怎么调整自己呢?


理性告诉我,要保持好心情,要想开,工作怎么都没有身心健康重要。可是感性也告诉我,搵食难,一旦脱离轨道,想要重回轨道更难。


一个不能根本解决问题但可以让我得到缓冲的新爱好是徒步。去年下半年,我和同事孟依依结伴在京郊徒步数次,我们在夏末去了白瀑寺,一个雨后的雾天爬上了海坨山,中秋假期爬了大觉寺小环线,深秋走了香山后山,看到了一点点红叶。


我体能一般,手脚灵活度一般,怕高,是个绝对的徒步庸人。但徒步是我能找到的成本较低、出行便宜、又能较长时间将自己完全隔绝于工作的爱好了。每次进山后,大半时间手机没有信号,我们没法回复任何工作消息。在登山杖一下下戳着石块、泥土或落叶尘埃的笃笃声中,在喘不匀气、额头两颊冒汗、两腿酸软发颤的劳累中,我的头脑终于被迫放松,不想采访怎么约、选题该找谁、录音素材如何选取、稿件结构如何设计;不想工作究竟有没有意义、人这辈子该如何活着——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不想这些,也是好的。


写下这篇小文时我开始了春节假期。回老家第二天,我忙不迭和两位好友相约徒步。我们去了离市区车程接近两小时的寺庙,徒步10公里有余。在二十来度的午后,我们坐在基站附近的草地上分食三明治。太阳很好,头顶几米处有电流流过的令人不安的滋滋声。我脑海里又冒出那句话:这些事,都比工作更重要。


徒步遇到的好像在微笑的羊


雨后的海坨山徒步,树好像来自《雾中风景》


2024年11月初,在香山看到了一点红叶


2025年春节前,与高中朋友去嵩明县法界寺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