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母亲和父亲私奔,一度和娘家断绝关系。三十年后,她却逼得我也要私奔。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69 个故事
一
29岁生日那天,我妈对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在今年结婚。可那时的我刚刚退婚,还没有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何尝不希望赶快结婚呢。身边的闺蜜一个个结婚生子,很多已经生了二胎,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会聊跟结婚、孩子有关的话题,我都假装事不关己,埋头玩手机。
25岁起,我的眼角有了细纹,结婚成了一个高度敏感的词汇,原因无他,只是感觉到周围人的关怀。苛刻的男人们像对待一件估价商品似的,给这个年龄的女人们贴了一个标签:轻熟女。
我也曾无限接近婚姻这扇门,甚至一度踩在了门槛上。
前男友是我妈托邻居介绍的,硕士学历、年纪轻轻就当上科长,这一点妈妈赞不绝口。而他不急不躁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然而唯一的不足,也是致命的——他家境贫寒,只拿出两万块钱彩礼。
一开始,我妈并不在意他的出身,除了多次提醒我婚前要守住身子外,别的都不干涉。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却因为彩礼太少,和男方的妈妈多次交恶,几场骂战过去,前男友提出退婚。之后,我妈又费尽口舌劝导我,说一切都是为我好。
那次退婚后不久,我认识了现在的男友阿涛。他是我在银行的同事,事业上进,身材高大,幽默感十足,总能逗我开心。失恋的阴云一去不返,我又恋爱了。
对于新男友阿涛,我妈第一次见就没有好脸色。阿涛夹菜、倒水,生怕照顾不周,妈妈却觉得他眼皮子太活,油嘴滑舌。饭桌上,她时而一副考官架势,居高临下问他工作上有何打算,时而又像公安局查户口,问他都有哪些家人,分别从事什么职业。
夏天的火锅店冷气很足,阿涛汗流浃背,一改工作上的沉着冷静。
问到阿涛的家庭,我妈先是唏嘘不已,进而厌恶至极。我们刚认识时,我就知道他早年丧母,但怕他伤心,也就没有细问。后来知道阿涛的母亲是在他出生不久喝农药自杀的,留下不满一岁的他和六岁的哥哥。
“怎么就自杀了呢?”我妈在饭桌上追问。
“我妈怀疑我爸在外面有女人。”
我妈摇了摇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送走阿涛,回到家,我妈跟我说,她对我这个新男友印象很差,“看着不像个老实人。”
我问原因,她说:“阿涛徒有其表,还眼珠子乱转。你妈看人很准,不会坑你的。”
另一边,阿涛也对我妈印象一般,“你母亲看起来挺苛刻的样子。”
莫名其妙地,第一顿饭后,我妈和男友结下了梁子。尤其我妈那边,一听说我晚上要跟阿涛出去吃饭,保证一周都没有好脸色看。
二
营业厅经常加班,我们柜员点钞到晚上七八点是常事,每次加完班,阿涛都会送我回家,到家最早也10点多了。
我们交往了半年,感情很好。我认定他就是我的命中天子,考虑到年龄都不小了,于是打算早点结婚领证。
那天,妈妈坐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一言不发。我换鞋、洗脸,跟我爸对话,她都漠然置之。还没开口要户口本,我已经脊背发凉。
“我有话跟你说。”她主动发出邀约。
“妈,我也正好想跟你说说我跟阿涛的事。我们想下个月领证……”
“你太随便了。”她一字一顿,“我看到你坐在电动车后面,脸贴在人家后背上,你不觉得丢人吗?我一辈子清清白白,老了倒是毁在你手上了。”
“不明白他哪里好,你就非他不可。他是高干子弟?位高权重?还是学富五车?”我妈一改年初时那副对我恨嫁的模样,变得挑剔起来,“我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能胡乱找个男的嫁了。”
我想说,我29岁了,凭什么干涉我结婚,也想问她18岁就生下我了,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清白。我想大吼,想哭,想摔门而出。可面对坐在沙发上咆哮的她,我的呼吸微弱,语言停滞在唇齿间,身体僵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黑暗里站起来,把她受惊的女儿扶到沙发上,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她小时候看到我被班里的小朋友欺负,满眼的心疼,一行眼泪挂在脸上。
“妈是怕你受骗,小涛有妈生没妈养,是个社会渣滓,不会心疼你。”
“可是他很心疼我。”
“我怕他只是玩弄你,骗你的身子。”她看向窗外,“我不同意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走户口本。”
“你跟我爸呢?你18岁就生了我。”我还是没忍住。
“没良心的畜生,你爸怎么了?你爸虽然条件差,但他当牛做马,为了这个家自己没过一天好日子。你爸每天只吃馒头咸菜,落得一身病,还不是为了你?”
没错,她跟我爸的一辈子是捏着鼻子过的,他们吵了一辈子的架,闹了一辈子的离婚。现在以现实主义者的秤称量出了这个家庭的利益与平衡。
三
看着眼前这个观念保守的女人,我很难想象她年轻时也为爱情奋不顾身。
我妈叫菊梅,年轻的时候长得俊俏,她所在的县城流行过一句关于她的顺口溜:“菊梅菊梅,又倔又美。”
她与我爸的爱情曾经在县城轰动一时。我妈的家境好于我爸,我姥爷在私塾里念过书,十几岁入党,在县公安局长的任上干了30年,姥姥年轻时没上过一天学,但自从跟姥爷结婚,心心念念要读书进步。
作为妇女中的积极分子,姥姥怀孕5个月时还挺着大肚子上夜校扫盲班。功夫不负有心人,学成后的姥姥在县一小当上了校长。
我妈是家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生我妈时,姥姥姥爷还年轻,“对进步有强烈要求”,我妈出生不久被送给山里的亲戚照顾。在我妈的印象里,5岁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10岁那年,她被姥姥接到县城生活,一进家门,发现家里有3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她试着融入,也更多地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当时,小姨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很受大人喜爱,特别是姥姥,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小姨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妈告诉我,她看到小姨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自己该得到的爱被这个可恶的小婴儿抢走了。
两个小儿子到了调皮捣蛋的年纪,不是毁坏院子里的花草,就是招惹邻居小孩儿,姥爷看到他们不规矩,郑重其事地嘱咐我妈看好两个弟弟,他们再捣乱就拿我妈是问。
县城生活像两条宽阔的水泥路,单调而又坚硬,远不如乡下的童年自在。我妈从10岁起就过上了既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妹妹的生活,是公安局大院儿有名的小大人儿。
小大人15岁就长成了大姑娘,165cm的身高,大手大脚,一条黑亮的大辫子甩在肩上,走路带风。那一年,我姥爷当上公安局副局长,一上任就破获了几起入室抢劫,工作出色。作为官二代,我妈也受益颇多。她不爱读书,姥爷就托关系把她招进县电力局,吃上皇粮。
因为有几分姿色,家境又好,身后开始有小伙子吹口哨。据我爸说,当时县里几个领导家的公子都对我妈有意思,常常去她办公的小院里闲坐,还有人为了上班看两眼“美人”,索性调进电力局。但我妈心里有主意,这些官二代富二代都不是她的菜,她对他们相当冷漠,即便说话也至少保持一米的距离。
一次外出检修,我妈和单位新来的小伙子小牛分到了一组。小牛农民家庭出生,个子不高,黑黑瘦瘦很精干,一双大眼尤其精神。一路上,小牛帮大家扛东西、买饭,他边走边讲笑话,我妈乐呵了一路。
他跟我妈并排走,夏天的汗流了一臂膀,手臂甩着甩着,不小心碰到了我妈的手,小牛回眸一笑,把少女心头沉寂18年的蜡烛点亮了。自那次检修,小牛对我妈愈发殷勤,我妈在单位的累活儿他都包了。
渐渐地,公安局大院开始有人嚼舌头,说我妈跟小牛好上了。姥姥听到闲话,肺都快气炸了,县城就那么大,小牛的家庭情况大家都知道:他爸是养猪场的饲养员,他妈是家庭妇女,兄弟姐妹7、8个,他们一家人几乎都是又黑又矮又胖。别说以当时的眼光,就以现在的眼光看,两家也很难坐到一张饭桌上。
四
姥姥把我妈叫到身边,好像头一次发现她已经长成大人。姥姥问她跟小牛的事是不是真的,也是头一次认真地给予大女儿关切。当时我妈和小牛还只是互有好感,并没有进行到男女朋友的阶段,她如实汇报。
“你别骗我。”姥姥说,“我跟你爸会给你说个好婆家,只要你不出去伤风败俗。”
我妈心里有一万个冤枉,“伤风败俗”四个字像针一般刺痛了她。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突然说喜欢小牛,想跟小牛有个结果。姥姥一下子被激怒,让她滚出去。倔强的她收拾了两三件衣服,离家出走了。
“我本来没打算跟你爸好,但我妈诬赖我,尽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如果不是她当年说我伤风败俗,我也不会去跟你爸表白,也不会那么快生下你。”直到步入中年,我妈还时常念叨这段往事。
离家之后,我妈去找小牛,交出了自己。小牛的家人觉得公安局长招惹不起,让他把我妈送走,我妈又哭又闹,硬是在这个贫穷的家里落下脚。一星期以后,我妈离家出走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姥爷只得放下架子去小牛家找闺女。
为了不让两个女人交锋,姥爷背着姥姥独自去的小牛家,看到女儿已经换上了粗俗的绿底红花袄子,站在油乎乎的一口大锅前搅锅。他对女儿说,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我跟你妈都替你还上,你跟他断了吧。
我妈面无表情地咬着嘴唇说:“你问问牛汉山,他敢跟我断,我就去死。”姥爷看着女儿一周的时间就成了这副模样,又急又气,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
姥姥听说女儿铁了心跟小牛好,半夜哭着跑到小牛家,一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她跪在地上,小学校长站在台前的风光被踩在脚下。我妈仿佛事不关己,一言不发。
不久,我妈跟小牛在乡下结婚,娘家宣布跟她断绝了关系。直到我出生,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姥姥才认下我这个外孙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当年的小牛,也就是我爸,考上了工农兵大学生,打算带着我妈到省会生活,姥姥家对他也逐渐认可了。
五
而如今,三十年前的故事重新上演,只是主角变成了我。
准公公上门提亲,我妈懒于准备,一盆隔夜的鸡蛋面就把人家打发了。
吃饭时,阿涛鼓起勇气提出购置婚房,我妈一脸嫌弃,说自己要钱没有,要老命倒是有一条。去年房价涨得厉害,我们所在的城市均价达到两万五,阿涛的爹说首付两家各出一半,我妈不肯。
她说,买房没有女方出钱的道理,她跟我爸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从小当公主捧着,如今给别人当了媳妇,本来就是赔本生意,再出钱,她气不过。最终,阿涛家付了首付,我也没要求房本上写我的名字。
一个周末,我独自去买婚纱、礼服,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大包小包回家,我妈看到,狐疑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结婚,说从未想到我会这么快离家。
“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她指指我爸的房间,“婚后你奶奶家那些糟心事早就耗尽了我跟你爸的感情,我们吵闹了一辈子,我也憋屈了一辈子。当年我妈说得对,我跟你爸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了巨大代价。”
我想起幼年时他们的争吵,我妈也无数次提到自己的年少无知。可是,这与我何干?
她指责我们在外面吃晚饭花费太多,不知节俭,又让我把近年来的积蓄透个底,我如实相告,“也就存了10万”。她先是不相信只有这点钱,后来抽泣起来,说我倒贴了男人。
她认定阿涛的工资比我少,他的工作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又说我是那种见了男人就不要命的女人,不仅不要脸,还不要爸妈。也是在那一晚,我决定彻底放弃与她对话。
我和阿涛在外面租房子住,商量婚期,订酒店,拍婚纱照,发请柬,紧锣密鼓地准备婚礼,再也不听我妈的唠叨。我对阿涛说起我妈和我爸年轻时私奔的故事,有些得意,也有些惋惜,得意的是自己和当年的她都勇于追求爱情,惋惜的是,多年婚姻的消磨,我妈已经站在了她当年的对立面。
婚礼前一天,我突然忐忑起来,生怕我妈在婚礼现场给我捅篓子,脸色难看、怠慢宾客也就罢了,抢了司仪的话筒,给我出丑怎么办,或者,她告诉宾客我们还没有领证,她反对我们。要是这样,宴席肯定进行不下去。
我越想越紧张。
当天早上,我妈一早起床准备,表现得很正常。送亲时,她哭得一塌糊涂,拉着我的手,交代结婚后要好好过日子。午餐她随我敬酒敬了几桌,有亲戚朋友夸我丈夫帅气,我妈在一旁连声道谢,说我运气好,这么大年纪还能找到如意郎君。她的表现,好到了出乎意料。
婚礼结束,我搬进婚房,她始终不提让我们领证的事。我假装不在意,也不再给她打电话。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吧,我心里还有怨愤。
一个月过去,有一天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让我下班到她那里,有重要的事告诉我。我借口手头有工作,她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我对阿涛不满意,所以一直不给你户口本。我现在想明白了,不能让你再走我的老路。”
电话这头,我也忍不住哭了,声音竭力不让她听到。
作者赵曼如,现为银行职员
编辑 | 王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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