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多年前,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令刚刚上台的曹丕顿悟,免除了弟弟曹植的杀身之祸。可是在昨天,一则新闻又让人们想起了《七步诗》,但这一回,金正男却没能幸免。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在当年,金正恩被内定为接班人的那一刻,金正男的命运便如同雨中浮萍,风雨飘摇。
如果金正日死后,接班人是金正男,那么刺杀之事很有可能就不会发生了。为什么金正日没有让长子接班呢?
主要原因有三,首先,他是金正日与成蕙琳的私生子,朝鲜经济落后,闭关自守,还是个相对传统的社会,人们对私生子的事情难以接受。其次,金正男有过劣迹,曾经持假护照入日本,被驱逐出境,令金正日不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曾留学瑞士等国,思想改变,与父亲的政治主张相左,矛盾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即是否进行改革开放,是否继续实行世袭制。
关于对外开放的问题,金正男持肯定态度。此人生前多次来到中国,对中国的发展情况心中有数,曾经公开赞扬。此外,他又去过奥地利、法国等西方国家,见过世面,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是情理之中。其实,别说金正男了,很多吃瓜群众都对朝鲜的落后心知肚明,认为改革开放很有必要。比如,夜晚的灯光就很能说明问题。
每当夜幕降临,北朝鲜这个国度就会被无穷的黑暗吞噬。据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卫星图片显示,黑夜里的中国、韩国灯火通明、璀璨无比,一片欣欣向荣。夹在中间的朝鲜好似消失了一般,要不是平壤那里散发出点点微光,否则真跟日本海、黄海的夜晚没什么区别。面对这样直观的差距,朝鲜发言人只好硬着头皮说:“社会的本质不是由绚烂的灯光展现的。朝鲜正走在幸福的道路上,这一点确定无疑。”相信说到此事,三十多年前的深圳人可能会深有感触,一条深圳河,南北两世界。
灯光的差距可以侧面反映出朝鲜经济的落后,而有如“消失”一般的低存在感则缘于他们的封闭,不少游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去丹东的对面看看,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许多人都诟病朝鲜不搞改革开放,对饥肠辘辘的百姓无动于衷,只知闭关自守、试射导弹、拥核绑架邻国,不惜一切手段维护金家的统治。
朝鲜政府本身对“改革开放”一词相当忌讳,视为美国的“一个阴谋”,他们说:“改革是改善以往政策在不适应现有发展的东西,我们共和国1948年成立以来一直这样做。所谓开放,就是对与我国友好的国家、不敌视我国的国家友好交往,在这方面,我们也一直这样做。因此,我们共和国不需要提什么‘改革’‘开放’的问题。”他们觉得没有必要搞,但事实上,朝鲜后来不仅仅有改革,也有开放,而且早在上个世纪后期就开始了。我们来看看:
90年代以后朝鲜经济困难,工厂开工率跌至原来的两三成,人均配给粮食严重不足。进入国营商店,货架经常空空如也,匮乏的商品压根满足不了老百姓的正常需求。没有商品,日子还得过,为了将生活维持下去,人们不得不走进黑市、自由农贸市场等非官方市场做买卖,承受更大的价格压力。因为僧多粥少又需求旺盛,导致一件商品在黑市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官方市场的价格,形成了巨大的差价,一批有商业头脑的朝鲜人敏锐地发现了商机,发了大财,也引起了民愤。
谁可以借机发财呢?不用说你都知道,就是那些手握政治权力的人,他们先利用手中权力把国有市场的商品据为己有,然后放到黑市抛售,牟取暴利,致富效果立竿见影,此外,在中朝边境搞走私活动的商人也可以发财,谁叫人家有货呢。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种商品,两个价格,大多数奉公守法的职工反倒成了挨宰的羔羊,只能食不果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致富。不满的情绪正在发酵,金正日的统治面临危机。
对此,2002年7月1日,朝鲜宣布进行变革,不少朝鲜民众视其为1946年土改后最大的改革。为了减轻人民的不满情绪,缓和社会矛盾,朝鲜政府调整了价格体系,新的官方市场商品价格将在考虑产品的成本、供需以及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后给出,具体的措施是将所有商品平均价格提高25倍,旨在使官方市场价格与非官方的接近,差别不至于那么悬殊,都一样看你怎么倒。改革前,一千克大米、猪肉的出售价分别是0.08元、7元,改革后,这一数据分别变为44元和170元,增长了几百倍。先前从平壤到清津的火车费是160元,后涨到了590元,坐市内公交车从0.1元增至2元。
价格提高了,职工的工资也必须提高,否则活不下去了。改革后,朝鲜职工平均工资提高18倍,不同行业、等级,薪资提升的幅度各有不同,矿工每年工资涨了20到25倍,专家、大学教授则是19倍,军人18倍,其中少尉每月有2970元,少将则为6670元。提升薪资时还引入了市场要素,取消除粮食以外一切日用品的配给,有钱就可以在国营市场里购买东西,没有量的限制。支持各地农贸市场扩大为综合市场,里面不仅可以买卖农贸产品,还可以交易工业品。政府赋予企业更多的自主权,给予一定的激励措施,提振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同时为减轻财政压力,大幅削减福利开支,昔日拿张粮票就能出远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得自己掏钱;但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免费分房依然保证。当然,主要还是看你的身份,不同地位的人享受的医疗、教育差别很大,达官显贵当然是优质医疗,穷人只能用啤酒瓶当输液的吊瓶。
虽然出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但朝鲜依然无法实现温饱,因为他们长期存在的供需矛盾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人们如果无法从国营商店获取足够的必需品,便还得走向黑市,旺盛的需求下黑市商品的价格依然水涨船高,政府是控制不住的。这不禁让人回忆起了80年代末中国的价格改革,价格双轨制下的“官倒”现象令人深恶痛绝,1988年中国政府打算全面放开物价,出于对未来物价飞涨的担忧,中国各地纷纷出现抢购潮,7-9月,全国银行存款少增加300亿,所有市民都疯狂了,见什么买什么,巴不得把身上所有储蓄都花光。
(当年的情景)
武汉有人买了200公斤食盐,广州有人扛了10箱洗衣粉回家。商店都不敢把大门打开,通过窗口递货;银行因为没有足够的现金提取,柜台都被愤怒的群众踢翻。社会恐慌之下,中国政府开展治理整顿,降低通胀率,削减开支,防止经济过热。通过整顿措施,再加上之前改革对生产力的推动,到1992年时,供给逐渐能超过需求,大部分商品价格也能够全面放开,价格这一关总算能闯过去。
(当年的情景)
朝鲜的情况不一样,他们难以供应足够的产品。金正日上台以来,推行先军政治,长年维持上百万部队,军费开支巨大,还要放卫星、试射导弹、开启核试验,这也是非常烧钱的举措。据统计,朝鲜1998年第一次发射卫星需要花费1300万美元,为建设东仓里发射基地投入4亿美元,“银河3号”火箭开发费用为3亿美元,在2009年发射火箭时也花了3亿美元。每射一次卫星所消耗的钞票都用来购买粮食的话,至少可以供几百万人一年之用。可见在这样的背景下,经济建设并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尽管有中国的保护,但他们还要去拥核,以最大程度支持家族统治。
资金投入的少,缺乏石油、原料则是他们另一个瓶颈,朝鲜本地矿产丰富,石油匮乏,原先尚能通过经互会体系获取廉价石油,苏东剧变后只能靠中国年年输送几十万吨油续命了,不足以保证生产。求购的话外汇匮乏,无钱可用,投资环境差,商业信誉低,欠了一屁股债,竟还要求债主全免,除了俄罗斯同意把110亿债务免掉100亿,还没有哪个其他国家甘心当冤大头,言而无信,自然没有什么人希望跟他们做生意。朝鲜正规的生意做不了就做黑色的,于是精心研制如何做假钞,同时搞地下毒品、军火交易,挣取外快。
美国对朝鲜的制裁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更有甚者把朝鲜的饥馑完全归罪于美国,认为是美国不让朝鲜进口粮食等一切物质,导致人家哀鸿遍野,朝鲜官方也是这么跟民众解释的,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实则不然,朝鲜少放颗卫星,几百万人一年的饭碗就有保障了,不至于一点买粮食的钱都没有。美国非但没有阻拦朝鲜进口粮食,相反还提供了粮食援助,从1995年到2005年,美国援助200多万吨粮食。他们制裁的内容主要是贸易禁运,中断与朝鲜的经济、技术合作,冻结朝鲜在美国资产,不允许美国企业和个人向朝鲜投资,投票反对国际金融机构对朝贷款,不允许向朝鲜输出武器、高科技产品、奢侈品等,并不涉及跟人道主义有关的内容。
朝鲜不像伊拉克、俄罗斯那样财政收入严重依赖石油出口,他们一直采用的是低效、封闭的计划经济体制,跟美国没有太多经济往来,前期主要贸易对象是苏联、东欧,后期是中国,都不是西方那边的。所以直到本世纪初,美国对朝制裁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减少了朝鲜可以获得的资金、能源、技术,但触及不到朝鲜的根基,毕竟背后有大国相助,其崩溃不符合中国的利益。
改革七年之后,由于人为大幅提升了工资、物价,导致通货膨胀加剧,默认一定的市场行为,使得贫富差距越来越大。2009年金正日搞“突然袭击”,又实行了一次币制改革,要求老百姓在一周之内把手中旧币悉数换成新币,新币与旧币的兑换比率为1比100,最高兑换额为10万旧朝币。命令一下,黑市人流攒动,10万旧币顶多可以让一个五口之家生活两个月,于是那些有钱人纷纷将自己手中多余的旧币兑换成美元、人民币,或者变成实物,要是过了期限还没出手,就只能是一堆废纸了。
此举对非法致富者是一个惩罚,罪有应得;但对合法经营者或者省吃俭用者却是个沉重的打击,辛辛苦苦的劳动报酬,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在强烈的抗议下,政府又把最高额度调高到了50万旧朝币。到这时大家都明白了,原来2002年那次改革允许一定程度的市场经济只是权宜之计,这回改革就是要削弱市场的力量,打压那批靠市场致富的新阶层,强化固有的计划经济体制,扫除货币崇拜主义,给金正恩的上位清除障碍。为了获得底层支持,朝鲜政府宣布劳工收入还是4000每月,和原来比相当于增长了一百倍。尽管看起来不错,可普通民众还是会因高物价而发愁,老问题:供需之间的矛盾没有得到缓解,经济没有大发展,供不应求,货币怎么改革都是玩数字游戏。为了平息此事造成的不满,特别是为了安抚上层,金正日只好又找人背锅了,76岁的劳动党计划财政部部长朴南基被枪决,罪名是:“作为大地主的儿子,潜入革命队伍,蓄意置国家经济于死地”。
货币改革前,朝鲜工人平均月工资是3000朝鲜元左右,是少了点;但是通过副业或者个人经商每人可以将收入提高1万朝鲜元左右。这意味着他们通过市场可以获得经济独立,体制对他们的约束能力下降了。这时金正日果断地出了手,予以当头一棒,将多余的钱悉数抄走。说白了,改不改革的核心在于朝鲜政府愿不愿意放权,减轻对人民的约束。如果政府统的过死,控制一切,将老百姓都控制在手里,有利于维护金家的统治,但僵化的模式不利于经济发展,加之监督制度形同虚设,利益与权力交织在一起,有权就能获利,上层官员舍不得放权,那是利益所在;若是真能放开,老百姓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发挥自己的才能致富,经济形势有机会变好,但对体制的依附即被削弱。金正日选择了前者,一点都不奇怪,他对待市场化改革不是一向如此嘛?觉得那是修正主义,对这个政权不利的。
金正日生前曾多次访华,请求经济援助,商讨国际形势,而且还是“秘密的”,因此这件事总是被外国媒体首先报道出来。访问途中,所到之处交通拥堵,火车大面积晚点。堵车好理解,要保护他得封路,这火车是怎么回事?原来金正日喜欢坐专列,对朝鲜的苏式飞机没有安全感,为了保证这趟专列的平安,中国的火车不就得晚点了。在他活跃于北朝鲜政坛的时候,中国正在改革开放,经济迅速发展。
1983年金正日首次访问中国,那时金日成健在,他还只是朝鲜的准领导人,在邓小平的建议下,来到了深圳特区参观,对改革开放有一个初步的印象。2001年,金正日再次访华,来到上海的浦东新区,深受震撼,表示除了黄浦江的涛声依旧外,其他的东西都已翻天覆地,“今天的参观对我们触动很大,我们不得不思考朝鲜未来的经济该怎么发展。”2006年的访问是时间最长、范围最广的一次,金正日访问了武汉、广州、珠海、深圳等多个城市,他本人走了以后,妹夫张成泽又带人沿着原路看了一遍,细心体会,认真学习,“我们感受很深,收获很多”。回国之后颇有效仿之意。
北朝鲜早在1984年就制定了《合资企业法》,1991年在中朝俄三国交界地设立罗津先锋经济贸易区,1995年9月在北京举办吸引外国资本论坛,2002年在丹东对面设立新义州特区,同年开放金刚山旅游,与韩国合办开城工业园区。他们迫切需要引进外资,给本已衰颓的经济注入新的活力。美国和日本制裁着朝鲜,他们是不会来投资的,来的主要还是东亚的一些国家、地区,尤其是中国企业。可在金正日时代,虽有发展,可效果并不尽如人意,困难丛丛。具体有哪些难关需要度过呢?
(罗先经济特区)
最令人揪心的当属安全,办特区的同时,北朝鲜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动核试验、试射导弹,整个半岛并不稳定,经常处于战争边缘,要是战火一起,投资企业很有可能就是血本无归。典型的开城工业园区,几乎都成了韩朝关系的晴雨表了,几度关闭,又几度重启,扰乱了原有的生产秩序。而且朝鲜权力过于集中,肆无忌惮,法律法规不健全,稍有不慎,就会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情,辛辛苦苦建个厂,不知哪天就被莫须有的罪名没收了,2012年,辽宁首富周福仁赴朝投资2.4亿,血本无归、求告无门,他说:“我们离开朝鲜,不是暂时性撤退,活生生被撵出来的。”再加上电力供应不足、原料供应不足、公路质量差、币值不稳定、保险业不成熟等问题,恶劣的投资环境使外国公司望而却步,有这笔钱还不如投在中国呢。
当初中国对外开放,首先设立四个经济特区,然后是14个沿海开放城市,之后是沿边、沿江,区域不断扩大,但朝鲜依然是这么几个边境地区,不是在图们江、鸭绿江畔,就是在三八线的不远处,与内地相对隔绝。这么做一来是几个特区在金正日时代本身就发展的不理想,没有推广的理由;二来是朝鲜依然想要维持一个封闭的国度,让人民生活在谎言之中。试想一旦全面开放,真相被外国人带进内部,那么“天降伟人”的传说岂不是要不攻自破了?谁还会对全国唯一的胖子顶礼膜拜呢?报纸上说的世间唯一乐土还有几个人会相信?
黄宗羲有言:“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朝鲜的改革与开放始终处在量变的阶段,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质变,多数老百姓依然在为填饱肚子而发愁。国情如此,又能如何?大政府,小社会。如果一项政策与家族统治冲突的话,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迈出最关键的一步的。萨达姆、卡扎菲等人血淋淋的结局提醒着他们,必须使尽一切手段让这个政权如磐石般坚硬,任何与其相悖的东西都应被提防。失去权力,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其实许多人关注朝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时寄托了一种情怀在里面。每次阅读他们的相关新闻,为些许言论发出一阵阵笑声。就好比是一个20岁的年轻人回忆起了业已成风的童年往事,暗想当初,自己是那么穷苦、那么高傲、那么稚嫩,一本正经地做了许多日后看起来很好笑的事情。等到长大变得成熟理性,也就一笑了之。王羲之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当代人不断审视着前人,为他们的荒唐事忍俊不禁;孰不知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成为光阴的过客,被自己的后人评论。一代笑一代的过程,反映的是认知水平得到了提升,能笑毕竟还是好事,至少有进步,比裹足不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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