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带我去出海，你却睡了我女人？

图/loika

1

生活总是这么没有盼头？

老杨看着镜中的自己，愚笨，迟钝，与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比起来自己就像一个还没进化完全的猿人，不合拍地在人类社会中苦苦挣扎，企图融入他们。

他或许真不该当人，往原始森林里一站，成天拍胸嗷嗷嗷就行了。不然也不会屡次犯错，大好周末却被工作锁在屋里。

项目……合同……这些破事情让他头疼，他不擅长这份工作，所以更遑论喜欢了。可生活就是这样，事与愿违，像沙隆巴斯说的：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嘛。它知道你喜欢什么，但它不会给你。

生活比所有贱人都贱，老杨好气啊。

他喝了口水，继续忙活起来，可十分钟不到又走了神，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老老实实坐着学习的学生，当初的那些学生长大了，也就是他这球样。他看了看墙壁，又看了看天花板，最后视线定格在电视机旁的船模上。

“我要征服大海！！！！”

他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的誓言。那时候他还是个男孩，觉得海上有绿头发的剑客，有会讲话的驯鹿，有胸大的小姐姐，更好的是，他还没哥哥。

可海呢？这么多年过去，他早放下了。有没有海不重要了，有没有钱才重要。

老杨站起身来，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拿起那个船模，却又在半途收了回来，不行，“我拿他干嘛啊？”他想。

梦想这事情，本来是该志气昂扬地，但生活让他害怕梦想。

2

老杨虽然不敢面对梦想，但他的梦想还真是大海。

那时候他还小，和父母一起住在海边，七层高的海景房，脑袋一伸便能看到潮起潮落，波涛汹涌。海水的味道淡淡地透过纱窗飘向他的房子，钻进熟睡的他的鼻孔里，顺着神经和血管一起在脑海里生根发芽。

他也曾和父母一起看过纸船，小船于风浪中穿梭，年幼的他看得出神，仿佛自己也上了船，将狂暴浪潮纷纷踩在脚下。

打那时起他便迷上了大海，一有空就去海边坐着，海浪冲刷到岸上，漫过他的脚踝，他也开始想象自己乘风破浪的样子。后来长大了，他知道了电影，于是从海底总动员到加勒比海盗，他全看了不下三遍。

成年前的一个晚上，父母问他以后想干什么，去哪里，他盯着父亲买的船模，不假思索道：“当船长，去北冰洋。”

父亲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行吧，我给你造船，到时候咱俩一块到北冰洋去玩！

可终究是没能等到那时候，第二天，也就是老杨成年的日子，一伙蒙面人闯进家中，将值钱的物品全都洗劫一空，老杨父母出手反抗，却一人被喂了一颗子弹，正中眉心，一声都没出，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们死的时候，甚至还来不及看自己孩子一眼。

老杨被吓破胆，裤裆都湿了一片，哭都来不及。蒙面人或许觉得有趣，说要和他玩什么俄罗斯转盘，六分之一的概率，老杨本来都准备好死了，却没想真给撞上了。

蒙面人还算守信，真放了老杨一马，后来他们清点赃物准备一走了之，老杨却是还没缓过魔怔的劲儿，硬要拉住蒙面人，问他们到底是谁。

估计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傻小子，蒙面人竟是笑了起来，他掏出手枪，抵着老杨额头，一字一顿道：

“海盗。”

3

海盗至今也没被抓到。后来他觉得不对劲，海盗哪儿有他妈上岸抢劫的？他思索了好几年，也没想出来个一二三，也可能是在逗他的吧。

老杨失了依靠，家里又没有积蓄，只好早早结束学业，步入社会。

也就是从那时起，生活开始一点一滴吞噬他的梦想。

他很少再去海边了。

其实那海就在城中青山公园，五百米不到的距离，可或许是因为忙，又或许是因为害怕，反正总能给自己找各种理由的他很少再去。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呢？老杨站在海边，看着远处渔船出海，他想起小时候曾有人嘲笑他，说这哪是什么海，充其量一个湖，连鸭子都没有几个。

就连建筑说明也是这么写的，青山公园湖，占地一平方公里，可不对啊，老杨对那人说，这就是海，有浪有船有暗礁，可大了，这里其实一望无垠，海都是互相连接的，这里可以一直连到北冰洋。

你看，这会儿浪不就过来了么？老杨蹲下身，伸手去触那浪花，却没想它竟突然狂躁起来，狠狠朝老杨砸去。后者避让不及，整个人都被卷进了浪里，无数海草捆住他的手脚，拖着他去了海底。

海水灌入肺里，使他剧烈咳嗽起来，那海草似是受了惊吓，连忙卸去力道，趁着这当儿，老杨挣脱束缚，拼命朝上游去。

终于出了水面，老杨大口喘着粗气，却发现自己其实正泡在浴缸里，肥皂盒漂浮其上，于波浪中穿梭前行。

“泡澡溺水，你他妈也算是个人才。”

声音响起，老杨扭头看去，却见一白衣人站在自己身旁，像如来，像耶稣，像他对神的所有幻想。

4

“我是……交代了？”

“呛水罢了，”白衣人摇了摇头，“死能这么容易？你闹呢？”

“哦……”老杨皱了皱眉，“不是，卧槽那你是谁啊？”

我是谁？白衣人笑了笑，说他最讨厌回答这类问题，说什么都不行，说是人吧，别人当他是贼；说是神，又得要求他展现神迹，“你给我变个媳妇出来吧”，到最后搞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就算你真是神，那你总得有名字吧？不然别人叫你什么？”

名字？白衣人坐在水面上，说以前有人管他叫神，有人管他叫傻逼，很早之前他给自己起名梦想导师，结果这些年全被综艺节目撞了，还有什么呢？圆梦者，造梦师，梦想制作人？算了都太难听，你叫我麦林吧，显得很混血。

说完，麦林把围绕在身边的光芒特效关了，现在看着倒有点像中世纪麻风病人。

老杨还很懵，说麦林哥们，不是，这是我家对吧，你这一副球样跑我家来干啥？

麦林把因进水而沉底的肥皂盒捞上来，老杨以为要掏自己裆，一边躲一边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吧，结果麦林真是捡肥皂盒的，他把盒子重新放在水面上：“为了帮你走出困境，走向大海。扬帆，起航。”

5

麦林说不是谁都能见到他的，像老杨这种，就是因为太过痛苦，才有了机会。你痛苦了，就上升到哲学了，哲学家都痛苦，你到哲学了，就接近神了。

老杨说放屁，老子不痛苦。老子虽然过得苦，但不痛，你别逼逼。

不痛苦？麦林指了指桌上成堆的药物，说兄弟你可别逗我，我也见过不少抑郁症，你这个可以当饭吃的程度算是比较深入了。

老杨沉思了一下，觉得承认也就承认了，这个逼装着没意思：“行，我痛。但你真能帮我？”

“不是我能不能帮你，”麦林摇了摇头，“而是你想不想我帮你。你看，出海不容易对吧，尤其是在这种内陆城市的鬼地方，你从兰州出海和从上海出海那肯定不能是一个难度。我虽然有办法，可主角毕竟是你，出海去北冰洋还是青山公园，你选。”

“除此之外，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麦林又道，“一个月后风暴来袭，届时，无人能助你起航。”

老杨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看向船模，脑袋里浮现的却是这十多年来一次次的失败与放弃。

他已经被困在这儿十多年了，真的还有机会走出去么？

“我要征服大海！！！！”

脑海里，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老杨咬了咬牙，终于是伸出手去，他将船模捧起，向着麦林，向着窗外澄澈天空，坚定道：

“别他妈废话，去北冰洋。”

“真的北冰洋，不是汽水儿。”他又补充。

6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二十九天十五小时。

出海需要很多准备，更何况目标是北冰洋。

首先是衣物，这倒好解决，春夏秋冬都能备足，他又不是生活在海南买个羽绒服都得网购而且店家一看地址以为这人是神经病。其次是指南针地图一类的航海用品，两人在城中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在一瘸腿船长处买到了。

船长告诉老杨，说这北冰洋路途遥远，路上略有些凶险，要是遇到海妖海怪，你自己solo不了，所以一个人去不行，得带上水手。

水手？老杨问上哪才能招得水手，船长狡黠一笑，说黑市，城东边有个黑市，打南门进去，有个散发臭味的铺子，里面的奴隶都能用。

老杨寻思了下，觉得这船长说的有理，两人去了黑市，果然寻得铺子，他们推开人群，总算在铁笼子里看到了船长所说的奴隶。

店铺老板是个独眼龙，仅剩的独眼透着令人不安的光芒。老杨看中个身材彪悍的，后来又选了个娇小的与之互补，到最后临着走了，他却发现门口趴着睡觉的颇有贵族之风，没忍住，全买了下来。

他为这三名奴隶分别取名阿黑，阿绿，阿白，这十多年来他的人生都是灰暗的，如今要出海了，应该多一些颜色。可他仔细一想，黑白绿也没彩色到哪儿去，唯一一个彩点的还是绿色，不吉祥，但这三个奴隶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算了。

到这儿，准备工作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便是将所有束缚老杨的绳索，挨个斩断。

7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二十七天十三小时。

放弃一切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哪怕是让你痛苦的一切。而且这玩意儿也不是你想放就放的，不然离婚哪儿有那么麻烦？

首先第一件破事儿就是工作，麦林劝老杨直接辞了，可老杨不愿，他被手头的项目折磨大半年了，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他得亲手了结这段孽缘。

况且，要真能做完，至少还有不菲的奖金，钱这东西不要白不要对吧。

麦林迄今为止第一次没说服老杨，但好在项目已经收尾，他只需陪老杨前往公司，把最后的文件整理出来。

然而，虽然只是收尾，可这工作量依旧令老杨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内容繁杂，没一会儿老杨便焦虑不已，好几个路过的同事都被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吓跑了。

神他妈烦啊！老杨使劲揉着太阳穴，却丝毫不能冷静下来，突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麦林道：“我记得，你是神吧？”

“是，但和你理解的不一样，”麦林点了点头，“所以你看吧——”

“别逼逼，”老杨打断道，“你就给我说，能不能给我把工作做完。”

麦林有些不悦，可一想老杨正在气头上，便也理解了，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仔细端详后道：“能。”

接着，麦林打了个响指，刹那间，老杨只觉火光冲天，耀眼的光芒甚至令他短暂失明，再恢复时，桌上的文件已经没了，全成了垃圾桶中的破碎灰烬。

“成了。”

一时间，老杨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懊恼？解脱？他把玩着打火机，半晌后才对麦林道：

“牛批。”

“真的牛批。”

8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二十六天十八小时。

项目和工作全走远了。

好在并无留恋，而老杨的积蓄也能撑到他出海，尚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麦林本以为完事了，却没想到还有一条绳子——老杨的女朋友，两人处了三年，感情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跟大多数人没啥区别。

老杨的意思是带上她一起走。

麦林没说话，可心里面却有些别扭，尤其是在见到女方之后，他一眼便看出来，女的冷淡，男的呢，自以为热情，经常感动自己。

两人在咖啡厅里聊了许久，男的声东击西，女的顾左言他，到最后老杨还是怂了，说算了，这样吧，咱还是吃饭看电影，这些事儿下回再聊。

女方点了点头，同意了，两人走进电影院，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灯光熄灭，荧幕亮起，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可这电影实在无聊，俩人心思也都没在电影上，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后来女方憋不住了，终于是开口问道：“你最近辞职了？”

老杨点了点头，默认。

“你总这样，”女方叹了口气，“老杨，你这人太容易放弃了。”

老杨愣了下，手中爆米花掉到地上，他想了想，竟是捡起来放入嘴里：“不，其实我也能坚持的，只要我足够爱它。”

女方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老杨，片刻后，她半是认真，半是嬉笑道：“那你爱我么？”

说这话的时候电影正放着吻戏，老杨犹豫了下，摆出了个自以为庄重的动作，一字一顿道：“我，爱——”

“你爱个大头鬼。”

身后，麦林幽幽道。

9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十二天整。

两人周旋了很久。

老杨不敢说出真实目的，而女方也不急着知晓，两人推推嚷嚷，一晃便是半个月。

这段时间，麦林也极其反常，他厌恶两人关系，却又不出手制止，有时候反而还为老杨提供浪漫点子，或是变出烟花玫瑰。

老杨刚开始也纳闷，以为麦林发疯，可后来他想明白了，无论自己还是麦林，其实都对这段感情摇摆不定。

他吃不透女方的心，也吃不透自己的心，他想不通，更没有勇气面对结果。

可时不我待，风暴将临，老杨知道再不走北冰洋就彻底拜拜，那天他和麦林在天台上坐了一晚，终于在日出时下定决心。

摊牌。

摊牌时间定在今晚九点，就在青山公园，他要指着海浪，指着星星问她，到底能不能看见那耸立在层层迷雾后的雄伟冰川。

等待总会让时间漫长，半小时过去，老杨却像是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眼睁睁看着冰川融化，整个世界陷入海底。

下午四点四十，老杨终于是忍不住了，焦虑与不安轮番折磨，催促着他往女方家走去。

下午五点十分，老杨来到女方楼下，七楼，一层二十一阶，他爬过拢共一百二十六阶，却在开门前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见着麦林。

下午五点十五分，老杨穿过虚掩的大门，来到客厅，却扭头看见镜子的反射里，自己的女友一丝不挂，骑在麦林身上，像大海一般波涛汹涌、起起伏伏。

10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七天二十小时。

老杨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麦林，作为一个神，搅黄他项目不说，竟还上了他的女友？你什么神，你特么暗黑破坏神吧？

他不想见到麦林，连北冰洋也不想去了，没事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睡觉，实在睡不着那就和阿黑阿绿阿白聊天，虽然他们跟自己语言不是很通，也比令人作呕的麦林强。

但麦林也有脾气，老杨关门也关不住他，他冷不丁就出现一下查看老杨的情况。最后见老杨颓废成这样，恨铁不成钢，把家中东西挨个摔碎，像个刚吵架的小媳妇，直摔到老杨忍无可忍，拿着水果刀冲出卧室。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老杨用刀指着麦林，怒吼道。

“我想你去北冰洋！”麦林冲了上来，胸膛抵上刀尖，渗出鲜血。

“那你干这种破事儿是什么他妈的意思！”老杨想一刀捅进肉里，却没能下手。

“为了让你能安心去！”麦林一掌拍飞水果刀，盯着老杨眼睛，一字一顿道。

四目相对，老杨忽然看见了很多东西。麦林的眼睛像一个深邃的深渊，老杨凝视着，反而忽然清醒了过来。很多时候你觉得深渊可怕，会吞噬你，会使你发疯，只因为你坐在旁边抱着头发抖，你若有胆看他一眼，那一切的谜题也就清晰了。

许久后，老杨坐了下来， “两件事，”老杨伸出手指，“我想通了。”

“说。”

“第一，我肯定去北冰洋。”

“第二，”老杨看着桌上散乱的药片，缓缓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11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七天五小时。

麦林不在乎老杨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关心这个Loser到底能不能去北冰洋。

不管先前经历了怎样的曲折，至少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去北冰洋，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获得通行证。

麦林告诉老杨，大海从来不是人的领域，你要前往北冰洋，拦路的不止是海盗海怪，还有神，正儿八经的神。

他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否则风暴来袭，暗礁突起，几百年了，麦林还没见过成功生还的。

老杨点了点头，说行，这小意思，这也就是个河神，起码不用祭拜个土地公，我知道了。

麦林不再废话，只是领着老杨向前走去。目的地到了，他指着雄伟大门和门前金发碧眼的持枪卫士道：“这儿我帮不了你，一共三道门，看你自己造化了。”

老杨深吸了口气，尽管门口卫士的威压就已经让他双腿发软，可为了北冰洋，他必须硬着头皮向前走，哪怕那是万丈深渊。

第一道门是铁制的，不出众，倒还有点像青山公园的大门，只是老杨双腿刚刚迈进，便有无数海藻捆住他的手脚，接着地面塌陷，他就这么被吊在了空中。

海藻上有刺，嵌入血肉，老杨疼的叫唤，却又被一只枯手捂住嘴巴，幽灵似的老头浮现在眼前，双眼血红，鼻子里咕噜噜冒着气泡，不时有骷髅鱼窜出。

“就是你，想去北冰洋？”老头张嘴，伸出海藻一般的舌头。

“怎么？”老杨硬着头皮道。

“行，代价是左眼。”话音刚落，老杨的左眼便被剜了下来，剧痛刺激神经，他似疯了般大叫起来，五官也因痛苦而扭曲痉挛。

“下一个，嗯……手指吧。”十指连心，老杨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想求饶，可硬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间。

手，脚，耳朵……老杨被摧残的不成人形，却始终未曾屈服，后来老头怒了，扬言要杀了他。他反而轻松了，仰天大笑，笑的自己都发憷，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对老杨来说，他宁愿于此一死了之，也不想重归牢笼，忍受无尽的精神折磨。肉体的痛是暂时的，总会过去，而内心的痛，你一想起来就会抽动。

为了北冰洋，他终于愿牺牲一切了，他也已牺牲一切了。

匕首刺穿头颅的一刻，老杨也彻底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面前的老头慈眉善目，冲他摆摆手。老头身后，是第二扇门。

12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一天三小时。

第二扇门背后是海，无尽的海。

老杨在海上漂浮了整整五天，终于是弹尽粮绝，他瘫倒在甲板上，天空没有云，四周也没有陆地。

这五天来都是这样，天地间什么也没有，只有老杨，船，和大海。哦，还有炽热的阳光和咸腥的海风。

此外，只有孤独与绝望。

老杨实在搞不懂这是要考验什么，直到在他快要渴死时，远处出现了冰川。

是北冰洋！老杨瞪大眼睛般坐了起来，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没错，是北冰洋，真真切切的北冰洋。

可偏在这时，发动机坏了，风向也突然转变，推着老杨渐行渐远，他拼命启动马达，可没用，只得眼睁睁看着冰川消失在面前。

最后一点冰川随着地平线不见了，老杨彻底崩溃，他瘫倒在地，呆滞的望着天空，双目无神。

可突然，他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这所谓的第二扇门，不就是在问他，如果梦想破灭，如果自己倒在北冰洋面前，那这一切，还值得么？

自己所放弃的一切，自己所付出的一切，这些都还值得么？

对啊，还值得么？老杨看着天空，天空也看着他，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甲板边，深吸一口气后，纵身一跃。

海水甘甜如泉。

13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十七小时。

老杨没想到，最后一扇门，竟和自己的家门一样。

他推门而入，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摆有棋盘的桌子，左边空着，右边坐着麦林。

老杨笑了笑，说我就知道，这最后一关，肯定是你。

麦林也笑了，说是我，当然是我，来，咱也不玩那些花的，聊一聊，下下棋就行。

“老杨啊，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你的梦想是征服大海，是去北冰洋？”麦林动了一步。

老杨一边挪棋子一边说，以前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很远，听起来很美。而后来，等他的梦想是大海的时候，似乎又有这么个汽水儿的名字让他知道了这个地方。那时是夏天，父亲宽大的手递给他一个玻璃瓶，他一饮而尽，觉得盛夏吹来的风都是凉的。

他就这么记住了这个名字。

“好，那我再问你，”麦林又道，“去北冰洋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和重不重要没关系，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老杨回应，又移动了棋子。

“真的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顾一切的去完成梦想，应该么？”麦林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老杨愣住了。

“照顾女朋友，为父母报仇，甚至是回馈社会，”麦林咄咄逼人，“有那么多事你应该做，为什么你愿意什么都不要了，孤注一掷？”

老杨想了想，说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选择？”

老杨没有说话。麦林每问一次，就走一步，棋子重重地拍下，让人心里发憷。

“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北冰洋！？”麦林落下棋子，“将军，老杨，你输了。”

老杨盯着棋盘，久久未能言语。

直到几小时后，麦林起身离开，老杨才终于道：“你看到我的兵了么？”

麦林愣住了：“你说什么？”

“这里，就在这里，”老杨指着红方腹地，“其实它不该在这里的，之前有太多机会，他本能吃了你的马，炮，甚至是车，可是他没有。”

“他太渺小了，哪怕是在象棋里也毫不起眼，远比不上马炮车，他该吃的，可是他没有。”

“你不觉得兵很惨么？过河不回头，只能一路向前，一路向前，所以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告诉人们他也是有梦想的，他要孤注一掷。”

“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你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吃马好还是孤注一掷好，没人可以判断，但麦林，”老杨也落下旗子，“你错就错在这世上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可不可能，兵六平五，解将还将。”

麦林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老杨，笑了，说老杨，你早该这样的，行，放心去北冰洋吧，我认输。

红方认负，黑方胜。

14

距离风暴来袭还有七分钟。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麦林将通行证递给老杨，说路上小心，让阿黑阿绿阿白多照顾下你，不然你这么个傻逼，洗澡都能淹死。还有，路上别怂，要是半途折回，你就剖腹吧。

老杨点了点头，说好，放心吧，我现在坚强得很。

麦林犹豫了下，又道：“其实你根本没绿。”

老杨笑了，说我知道，和她睡觉的不一定不是我，是吧？和她分手，只是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情。麦林啊，浪平了，我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从这里，一直到北——”麦林刚准备感叹一番，却突然想起自己从头到尾都忘记了一件事，“不对啊老杨，我才想起来，没船啊！”

老杨又笑了，说兄弟，加勒比海盗看过没？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他的船模，轻轻放入海中，很快，它便成了一艘巨大的破冰船。

“走了，”有风吹过，卷起海面上层层波浪，“再不走，风暴可就来了。”

终于，老杨上船了，麦林看着他渐行渐远，从青山公园通过他一直说的连通处，一直到北冰洋，虽然人们都说这海只有一平方公里大，可麦林明白，那里真的有暗流，真的有。

只要老杨愿意，他一定能从这里，一直驶向北冰洋。

15

许多年后，麦林来了兴趣，休了个假，去北极看北极熊玩儿，顺便看看有没有俄罗斯人在和他们打架，结果却在半路偶遇了老杨。

此时的老杨已是破冰船船长，有妻儿，也有自己的下属。

又一次，两人坐在一起。

麦林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老杨根本就没变，仍旧呆头呆脑，胸膛上的伤疤还是没好，就连他的三个奴隶也没变，阿黑逢人就摇尾巴，阿绿整天叽喳学舌，至于阿白呢，依旧一副慵懒贵族样，蜷在主人脚边睡觉。

唯二不同的是药没了，人也不怂了，现在还活着，想必洗澡的时候没淹死。这让麦林十分欣慰，扭着老杨叽叽呱呱讲了一大堆。

“麦林啊，”老杨喝醉了，啥话都往外说，“我知道你是谁，麦普替林，广谱抗抑郁药，我以前全靠你才撑了过来，那些最后的苦难都是戒断时的反应罢了，和我那时候女友睡觉的，也是我自己。但现在不用了，我不难过了，也不脆弱了，我就在北冰洋，我痊愈了。”

“我知道，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老杨又道，“现在，我和自己和解了。”

麦林也高兴，说痊愈就好，痊愈就好，接着，他将酒杯举起，高声道：“来，一起哈啤，为梦想干杯！”

“不，”老杨摇了摇头，把杯子举得更高，“干杯就干杯，只为干杯，其他什么都不为。”

麦林笑了，他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随后哼着歌走出船舱，走出破冰船。老杨盯着他的身影，那个男人的身影明明和17岁最后一天时的他一模一样，一边走一边变老，直到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直到走向大海深处，渐渐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