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曾霜旖从北京大学元培学院毕业,和其他同学一样进入金融行业,投入工作的洪流。原以为生活会如此按部就班。一年后,她却决定转行,从零开始进入演艺圈,成为演员。
曾经的高考理科状元着陆在演艺新世界,发现勤奋不再是唯一决定因素。在全新的领域,她经历着生活质量与期待的落差。在行业机会日益稀薄,人性也愈发复杂情况下,她仍在奋力挣扎。
挨打
刚出道的曾霜旖经常穿梭在北京的选角楼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大多时候,她都会在演员的Casting(演员形象资料卡)一栏,将“毕业院校”特意留白。
有好奇的制片人和导演,指着简历上的空白,问她:“毕业院校呢?”
“北京大学。”她有点不情愿地答。
“北大能演什么,学霸吗?”一旁的制片人笑了。身旁,一些试戏演员听到“北京大学”四字也发出“哇”地一声。有人问她,“为什么北大毕业的还要过来演戏?”
在大多数人的初始印象中,北京大学意味着中国高等教育的顶尖殿堂。穿越激烈的高考征途,身为佼佼者的他们,理应在毕业后从事高薪体面的脑力工作,而非进入重视外貌与身材的演艺圈。
而在6年后,她在《猎罪图鉴2》中饰演了怀孕5个月的周珊珊。剧中,男友曹建东得知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竟是自己的父亲时,气急败坏地将周珊珊摔在沙发上,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他想让周珊珊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消失,以此独占父亲的财产。周珊珊挣扎着,双手抓挠着他的手臂,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警察赶来。
这是周珊珊最重的一场打戏。闭气、梗脖子、用肉厚的地方着地,挨打的戏不同机位拍了四遍。第一遍拍完后,导演赶紧赶到现场问她:“没事吧?真打了吗?”
她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并置顶了拍戏的过程。在现场拍摄的时候,剧组为她准备了替身,但走完戏后,她觉得完全有把握自己来。她觉得在拍摄时为了追求真实小磕小碰难免,这对于动作演员来说约等于毫发无损。
在此之前,她参加了由吴京和刘天池联合创办的动作与表演实战训练营,在这里经历过高强度的训练。第一期仅有14名学员,训练持续75天。训练时间长,强度大,同期有学员因骨裂被送医,曾霜旖也疼得厉害,却始终没向教练透露。“我怕他们让我休息,”她说,“那样的话,这两个月的训练就白费了。”在第一次参加马术集训前,她的右趾骨意外骨折,为了在高强度训练中保持专注,她没打石膏,第一次吃了止痛药坚持完十天训练。
曾霜旖右骨趾骨折的片子。
(图/真实故事计划)
她的坚持得到了认可。在训练营的三部结业短片中,她成为《怒火·芳华》的主角,饰演一名女警。刚开场,她从三十多级台阶上滚落。短片发布后,吴京在社交媒体上转发,演员张译在评论区调侃道:“作业都卷成这样了?”
曾经,曾霜旖是2013年福建省福鼎市高考理科状元,手握北京大学元培学院的毕业证书,在香港、北京的金融行业拼搏。在那片由数字和报表构筑的天地里,她常穿着经典的黑白灰色系套装,穿梭各大商业楼,写文案、开会议,见不同金融界的人物,不仅要在专业技能上保持专业,还要在形象和行为上保持严谨。
演艺圈对曾霜旖来说,是一个相对陌生的领域。
在初次前往剧组面试时,曾霜旖依旧选择了她惯常的金融行业装扮。深色毛呢大衣,高跟鞋,穿搭熟龄又干练。
在金融圈是优势的风格,在演艺圈却显得格格不入。一见面,经纪人就对着曾霜旖大叫:“不行,这样不像艺人,你穿得太OL(Office lady),不像个演员。”经纪人的言下之意是,她需要穿得随意些,T恤、衬衫、牛仔裤——给导演留点想象的空间。她经常被调侃为“正经人”,穿着正经,说话正经,连笑都带着几分克制。
最初很长一段时间,曾霜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艺人?怎样才能看起来像个艺人?”
结合最初经纪人给她的方向,曾霜旖觉得,艺人应该是光鲜亮丽的代名词——穿着有设计感的衣服,走在时尚的前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于是,她决定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改变:衣柜。
某个周末,曾霜旖将自己黑白灰服装全部清除,取而代之的,是设计大胆的亮色系服装:白色T恤、拼接撞色的不规则长裙……这些衣服是她特意挑选的,是曾霜旖认为,有“艺人”风格的特征。
刚入行的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需要改变原有的风格,迎合市场、节目和他人的期待。这种认知延续到《创造营2020》中。在录制现场,导演组反复强调,舞台需要“元气”,需要青春洋溢的状态。曾霜旖觉得自己没有哪一段时间比这更活力了——粉红的腮红,俏皮可爱的秀发,点满碎钻的衣服。曾霜旖觉得那一段时间的自己在假扮一位“00后”的“元气少女”。
(图/
《创造营》2020
)
延续着以往20多年刻苦学习的韧劲,在《创造营》中,曾霜旖几乎努力得不留余地。在《创造营》主题曲考核任务中,曾霜旖第一个举手,申请从“3天班”调入了“1天班”——用24小时学会一支新的舞蹈和歌曲。她几乎将自己逼到了极限。为了确保舞台上的完美表现,她只睡不到3个小时。对说唱一无所知的她,在第一次公演中,选择了rap组(说唱)。
但这样的韧劲并没有给曾霜旖带来更多的回报。17天后,第一次顺位排名发布,曾霜旖在101人中位列75,面临淘汰。对于曾经的高考“状元”、职场精英来说,这是她从小到大拿过的最低成绩。
曾霜旖并没有在此止步。
(图/
《重版出来》
)
2020年冬天,影视人张静正在拍摄一部古装剧,原本定好的女二号临时缺席,曾霜旖赶来救场,饰演一个泼辣爽利的女侠。
拍摄最后一天,水棚的恒温器坏了,水温只有15度,原本应该下水的女一号看到温度计后坚决拒绝,说自己心脏不好。张静也不敢强求,最终只能让“水替”(指在水中戏份替代主演的人)全程代由完成拍摄。
轮到曾霜旖时,她直接跳入冰冷的水中。威亚吊着她,时而出水,时而入水,并挥舞长枪完成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不一会儿,她的脸色开始发青,每拍完一个镜头,她的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可当导演喊“action”,她又立刻调整状态,“他们(替身演员)都能下去,我为什么忍不了?如果我不下去的话,水下的镜头不就没我正脸了吗?”
张静几次坐不住,想催促导演加快进度,这场戏拍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一个镜头完成时,曾霜旖冲出水面,昂着头,双臂张开,全场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鼓掌,有人大喊:“牛逼!”张静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冰冷,换作自己,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学魔
在学弟学妹们的描述中,曾霜旖是个“学魔”。在考取清华大学艺术特长生失败后回校,曾霜旖的成绩依然能够稳居全校前端。
她的学习方式与众不同,喜欢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由于成绩好,家长和老师也不方便说什么。
曾霜旖觉得自己从小就是特立独行的女孩。在考上北大之前,曾霜旖对自己的定义是“淘”,她称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充满争议性的人物。
有人说她“臭美”“爱玩儿”,甚至有人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她一起玩”。她淘气、鲜少按照老师的进度学习,但成绩却出奇的好。这种反差让她在同学和老师眼中是个谜一般的存在。
在她入行的第一年,“寒冬”成为影视行业的代名词。在这一年里,资本退潮、税改令出台,限薪令的严格执行,台网审查标准的统一以及平台限价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接连发生,二级市场上,影视股普遍下跌,机构投资主力大批出逃,行业陷入了资金短缺的困境。
(图/
《浪漫的体质》
)
还没入场的曾霜旖就已经看见同行们一个个挣扎选择离开。在她的朋友圈内,时常出现演员朋友们“无戏可拍”“转行”
的吐槽
,还有演员想通过结婚来对冲危机。好朋友张北趁机告诉她,这个行业的环境很差,
工作机会少,竞争生态残酷,不如好好干金融,最后结婚当少奶奶舒坦。
曾为“学魔”的曾霜旖对最坏的结果早有心理预期,但也有一定的乐观看法:“影视寒冬,戏变得少了,观众的目光更聚焦了,自己反而有更好的机会被更多人看见。”
然而,作为曾经的高考理科状元,着陆在演艺新世界的曾霜旖,面临着和考场不同的生存规则。
剧组的规则曾一度让她感到陌生。在一次网剧的拍摄中,曾霜旖和另外一位拍摄者在现场走戏,对讲机那头,导演一字一句地指导女主角如何念台词,哪里该停顿,哪里该加重音,细致到几乎每一个字都被反复打磨。曾霜旖在一旁看着那位表演者,明明连台词都说不利索,演技也生硬,为什么这样还能演戏?
这不是她熟悉的规则。在她的认知里,成绩应该与实力挂钩,就像她曾经在考场上那样,分数高低取决于自己的努力。
拍摄结束后,曾霜旖偷偷在网上搜索了当天演员的背景。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赛道,埋头苦干并不一定能被看见,实力也未必能直接兑换成机会。她意识到,演艺圈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人气、资源、曝光度,甚至运气,都可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