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 | 抖娇
01.
身为御史中丞府少爷，严厉成觉得自家府邸最大的败笔就是坐落在本城首富韩家隔壁，而且，那家还出了个不学无术，专门爬墙偷窥男人的闺女。
“少爷，隔壁韩小姐又在偷看您了。”小厮压低声音说，口气饱含愤怒和唾弃。
下人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他这个受害者了。
“不必理会她。”严厉成放下手中毛笔，将刚写好的字帖捏起来，在半空中晾干，他的眼眸却透过宣纸边缘，投向墙头。青色琉璃瓦上，韩夏颜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严厉成将字帖反转了一个方向，就听见她欣喜若狂的声音：“啊啊啊，严公子果然喜欢我。夏颜无敌，他写的。”
墙那头，扶着梯子的韩家婢女激动道：“太好了，小姐，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连个婢女出口都比她有文化，严厉成觉得，韩夏颜可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小厮见状，急得团团转：“少爷，你不是很讨厌韩家小姐吗?为什么要写字夸她?”
严厉成终于怒了，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恶狠狠道：“我写的是厚颜无耻好吗?”
在一个连字都认不好的文盲面前，严厉成认输了，他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更可怕的是，以他对韩夏颜的了解，那家伙一旦以为有机可乘，一定立刻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阿福，备马车，我去陈公子家借住两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三十六计，躲为上计。
严厉成刚踏出中丞府大门，还没来得及钻进马车，韩夏颜已经奔了过来，眼睛眯成两道弯，笑得毫不矜持：“严公子出门吗?去哪里啊?”
严厉成想说“关你屁事”，但读书人的素质让他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敛起不耐，尽量温和道：“这么巧啊，韩姑娘。在下去同窗那里串门，韩姑娘去哪，要不要我送你一……”
“程”字还压在舌底没出口，韩夏颜大吼一声“好啊”，扒开马车帘子，自动爬了进去。
这是客套话啊客套话!!严厉成涨红了脸，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女人。小厮叹了口气，满脸“少爷你自己作的”的表情，替严厉成撩开了帘子。
一路上，严厉成缩在离韩夏颜最远的车厢角落，试图忽略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的事实。无奈，这位邻居很热情，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而且每一句都是问句，他想用“嗯”字敷衍过去都很难。
“严公子，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才华，为什么至今还没娶妻?”韩夏颜说了大半天后，终于转到了正题，一双眼眸亮晶晶地闪着期待，简直明写着“你命中注定爱上我”几个字。
严厉成浑身一抖，白她一眼：“哦，因为我眼光高，符合我要求的女人还没出现。”
“啊?”韩夏颜果然被这个回答吓到，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低落，“没出现吗?你再仔细想想?”
想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她头上去!严厉成板起脸：“韩姑娘，在下的终身大事似乎不关你的事。”
“关，怎么不关?”韩夏颜忽然像豁出去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严公子，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严厉成悠悠吐出四个字。
“我家有钱。”
“我家不差钱。”
“我和你住隔壁。”
“这正是在下的困扰。”
“我……”韩夏颜终于找不到理由了，支支吾吾半天，忽然拔高调子，“我文化水平低。”
严厉成身子一歪，差点滑下座椅：“韩夏颜，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02
其实韩家并不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家。韩夏颜的父亲年轻时据说也是秀才出身，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生出了个不识字的女儿。
那天，严厉成将韩夏颜送到她想去的地方，一句告别的话也不想多说，让阿福立刻全速离开，去陈公子家的别院避难。
优哉游哉度了几天后，严厉成回到中丞府，没想到，刚入门就听到一个消息——隔壁韩家破产了。
据说韩家的生意很早之前就出了问题，只不过韩老爷懂得做门面功夫，所以一直没有走漏消息，然而问题越积越多，终于也无力回天。
“听说来讨债的人把韩小姐平时爬墙偷看少爷您用的梯子都搬走了，韩家如今只剩一幢空屋，家徒四壁。”
阿福略带遗憾地说，原本以为少爷会油然而生一股怜悯之情，万万没想到，严厉成抚掌大笑：“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阿福，赶紧拿两壶酒来，少爷我晚上要庆祝庆祝。”
当晚，严厉成在院子里举杯畅饮。韩夏颜，再见了!狗皮膏药，再见了!
没人能体会他的痛苦。自从三年前中丞府迁居到韩家隔壁，他就没摆脱过韩夏颜。她出现在各个他出现的地方，躲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简直阴魂不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时时注意自己的形象，喝个酒都怕弄湿自己的衣裳，让韩夏颜看了笑话。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严厉成痛快地灌了口酒，正想回房睡个安稳觉，耳边却传来奇怪的沙沙声。他扫了眼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声音是从韩夏颜经常爬的那面墙传来的。
不知为何，一种不祥又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
03.
严厉成当了二十几年读书人，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不过隔着“勤奋”二字，可原来不是。
韩夏颜差的是智商。
短短一个早上，他这一生的风度就全被她消磨殆尽。
也不知道她到底缺了哪根筋，她就是记不住字。
“厉害的厉，和历史的历不是一个字，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听我说?”严厉成指着字帖，“两个词给我重抄五十遍!”
韩夏颜垂头丧气地拿起毛笔，刚描了两笔，又忽然抬起头，兴致勃勃问道，“严公子，那你的厉字是哪个字?”
“就是厉害的厉!”严厉成怒吼道。
“哦，真是人如其名。”她咕哝了一句。
这人真的是苦追他三年的韩夏颜吗?居然连他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一点也不走心!
也不知怎的，他顿时就生起韩夏颜的气：“抄完这五十遍，再把我名字写一百遍!”
“为什么?”韩夏颜睁大眼睛，很是无辜。
没为什么，他就是想让她好好记清楚他的名字。
韩夏颜在严府上了三天课，一天比一天状态差。到了第三天，她简直就没带魂，表情跟吃了瞌睡药一样，字也写得东倒西歪。
严厉成怒不可遏地抢过她手里的笔，转身折断：“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反正你落选又不干我的事，我又没答应要娶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说重话，说完却发现韩夏颜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垂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严厉成走近，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整个身子一歪就躺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谁会想到，堂堂首富之家，竟破落到连饭也吃不起。
他还以为韩夏颜是得了什么病，结果只是饿过头晕倒而已。
“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看着韩夏颜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严厉成忍不住提醒她，真怕她一会儿把自己给撑死。
韩夏颜往嘴里塞着东西，解释道：“我爹把所有钱拿去打点选秀了，要不是我拦着，他把房子都卖了。”
“左右都破产了，还住那么好的房做什么?卖了倒也干净。”严厉成说，就看到那丫头停下吃喝的动作，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
他半天才想明白，她是怕卖了房子就不能近水楼台跟他相处?严厉成耳根登时一红，竟觉得感觉还蛮不错的说。
回到书房，他吩咐阿福：“以后每天定时送饭过去给那两父女，免得他们饿死在家。”
阿福眨着眼睛茫然问：“少爷说的是哪对父女?”
“你少爷我最近关心过别的父女吗?”
“哦。原来少爷你最近在关心韩家父女。”“关心”二字刻上了重音符号。
严厉成：“……阿福，你最近皮痒了吗?”
阿福虽然没回话，事情却照办得妥妥的。韩夏颜最近天天吃着中丞府的饭，简直幸福感爆棚。
“严公子今天吃的就是鸡腿和烧鸭吗?啊，这样我好像和他一起同桌吃饭，太幸福了。”花痴韩一脸陶醉。
看着这个女人，阿福怎么都想不明白少爷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那天，韩夏颜晕倒在书房里，少爷跟疯了一样，抱着她冲出来，拼命狂喊：“找大夫!快找大夫!”大夫没来的时候，少爷就趴在韩姑娘的床前，望眼欲穿的模样。等到大夫宣布她只是饿晕，少爷的表情又是生气又是宽心，简直复杂到极点。
“ 阿福， 你们少爷平时对其他女孩子有这么照顾吗?”韩夏颜假装顺口地问，丝毫没有表现出在乎答案的情绪。
阿福兄弟很是诚实地回应：“绝对没有!少爷除了偶尔会照顾下路边的乞丐，其他时候对女人都是不屑一顾的。”
韩夏颜听完这个回答，嘴里的鸡腿啪地一下掉在饭碗里。沉默半天后，她忽然牙关一咬：“严厉成欺人太甚了。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用这样侮辱我吧?”
说完，她把饭菜一推：“以后不用再送过来了。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阿福呆愣片刻，忽然咬住下嘴唇：完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04.
韩夏颜最近学习的认真程度让严厉成刮目相看，她不仅没有走神，还很积极地举手回答问题，学习效果也是突飞猛进，几乎没有认错过字。
这本来该是件好事，他终于要摆脱韩夏颜这个花痴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凭她的姿色，再学会对诗，从选秀中脱颖而出就完全不是问题了。严厉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第一次注意到韩夏颜的样子。虽然他一直觉得她没文化，可是不可否认，她长得不难看，甚至还有一点动人。
严厉成上着课，思绪却游到九霄云外。韩夏颜越来越有文化，但对他越来越冷淡。今天早上他好心问她最近伙食好不好，她居然甩了他一张臭脸。种种迹象表明，这丫头不喜欢他了。
“严厉成，昨天我在街上听见有人出对子，有一句是这样的：在天愿作比翼鸟，怎么对?”
她果然讨厌他了，现在竟直呼他的名字。严厉成悻悻回了句：“大难临头各自飞!”
“哦。”韩夏颜漫不经心应了声，又继续问，“那‘朕与将军解战袍’呢?”
“芙蓉帐暖度春宵。”
韩夏颜脸上一热，这谁写的诗，太不要脸了，竟然讽刺皇帝龙阳癖，诗人估计后来被斩了吧?
“洛阳亲友如相问?”
“就说我在黄鹤楼。”
身为一个有知识的人，严厉成从没想过，自己的才华要发挥到这种地方。看着韩夏颜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韩夏颜，看来你对诗句颇有兴趣，我就多教你一些好了。”
等到韩夏颜把这些诗句都“融会贯通”时，选秀也来临了。她果然通过了初选，获得了御花园面圣的机会。
虽然对诗她是没希望赢了，严厉成还是有些担忧。
万一皇帝就光看脸呢?韩夏颜似乎提过，她有花粉过敏症。
夜深人静，严厉成吃力地翻上了韩家墙头，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还是第一回做，要是让韩夏颜发现，他这辈子就抬不起头了。
韩家虽然没落，宅子还挺大的，严厉成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韩夏颜房间。里头还点着灯，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清瘦而秀丽。这么晚，她还在练字!
她到底是想雀屏中选还是名落孙山?不管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阻止她进宫。严厉成等了好一会儿，总算见屋子里烛光熄灭。他赶紧掀开窗子，将准备好的花粉撒进去，然后按原路溜回了中丞府。
秀女面圣这天，严厉成作为皇帝好基友，一早就入宫陪驾。满园芬芳，百花齐放，他眼光不小心一扫，就捕捉到韩夏颜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说好的过敏呢?他可是整整撒了一大包花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