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半夜一个人坐在客厅,在看这篇老文章。
写的时候是2015年的清明节。外婆现在去世已经4年了。如果她在的话,今天我应该在她身边,给她庆祝100岁生日吧。
我之前在多次和学员朋友聚会的场合说过,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到底是知识、见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具体的人。
小能熊说过,用生命影响生命。这不是没来由的空话,因为,只有生命,才能影响生命。
外婆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我之所以在最低落的时候也一直没有放弃自己,一直在努力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现在我知道了,这都是外婆给我的影响。
她是我的力量来源。她用自己的人生让我看到,人一辈子,做一个好人就足够了。
外婆离开4年多了,具体点说,是1486天。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念她。
我的外婆 | 写在外婆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
by: @Howie_Serious
写于2015年4月4日,清明节
外婆出生于1919年农历九月初十,逝世于2014年农历八月三十。2014年闰九月,如果外婆好好的,去年她会过96岁的生日,两次。
外婆出生的地方是江苏省淮安市涟水县五港镇。这是个普通的苏北小镇。她出生在港南大队的嵇庄组,我们称为东庄。东庄的西边是苏庄,她嫁给了苏庄的外公。外婆的九十多年人生就是在东庄和苏庄度过,因为她一生中,没有上过街,除了九十多的时候被姨姨们接去照顾,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外婆与她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没有名字。娘家姓皇甫,婆家姓郑,所以她的身份证上是郑皇氏。外婆对我来说是无数清晰的记忆,与姓名这种抽象的事物毫无相干,所以差点忘了说名字。
外婆一共有七个女儿,期间有过夭折的孩子,或许是男孩,但是我已经记不得。或许外婆从没和我说过,她一直很少说话,这一点上,我很像她。
外婆长得很好看,慈眉善目,满头银发。或许是因为笑起来非常纯正,发自内心的笑,我脑子里深深地刻着她笑着的样子。我初中的时候,好多次同学来家里,都会马上和我说哇你外婆长得好好看。我原谅他们贫瘠的词汇,我知道他们希望传达的意思,告诉他们这叫慈祥。而且我知道,农村环境艰苦,物质条件匮乏,很难长出端正或典雅的外貌,加上一生辛劳,长久的幸酸和内心痛苦发酵,会有人性格暴躁扭曲,外貌上也体现出粗鄙。但是外婆是完全的反面。她的眉眼永远会不经意出现在我梦里,笑呵呵地在院子里摘菜洗衣,笑容和面貌纯真的像个小孩子。她还有肉肉的大耳垂,挂着两个结婚时做的简陋的银耳环。小时候的夏天午后,我经常生病在家,记得她拿着扇子给我扇风,一直陪着我,我就偷偷捏她的耳垂,凉凉的肉肉的,像小猫爪上的肉垫子。
外婆身体非常好。我记忆中她几年也不会生一次病。我拼命搜寻我的记忆,隐约记得她有几次感冒,有两次头晕躺在床上挂水,但都是很快就好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健康的老人,我看到的她一直是在忙碌着,屋前屋后一天不停手。休息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小板凳上。我还总结出她的健康来自于身体的勤劳和内心的平静。朴实的性格和健康的生活习惯会抵御所有的疾病。但是我终究是错了。2012年4月的时候,外婆突发了脑梗塞,病情一度非常危险,好转后下半身就行动不便,照顾的好的时候已经恢复到基本能走,不好的时候就只能躺在床上。她最后半年的情况就很糟糕,忍受了很多病痛。
外婆一直内心平静。她性格随和,不夸张。我记忆中,她没有任何大喜大悲的表情,我记得最多的是她看着我笑着的样子,和别的微笑没有大的不同,但我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最真的笑,是那种从心里出来的,被你的心里接收的笑。我眼中看到的笑颜不过是我内心接受到之后神经的传递使然,视网膜上的笑影不过是从大脑中逆向传来的神经信号。或许她真的像别的亲戚说的一辈子最喜欢我,但她从来不是会口头表达的人,她的喜爱可以用心感知,不能用声音和文字来彰显。这一点上,我也像外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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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经常在家呆着。外婆就一直照顾我,给我做饭削苹果,夏天自己不睡觉给我扇扇子,冬天我脚冷就就把我冰脚放她肚皮上取暖。很多年后,我遇到了我一生最爱的女孩,我也不自觉的为她做同样的事情,这个时候我脑子里会忽然蹦出小时候的这些点滴,埋藏脑海深处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因为这个,我非常喜欢孙燕姿的“天黑黑”。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生了一次大病,整个夏天都在家里呆着。那个夏天,我每天要喝苦苦的中药,我小时候懒惰怕吃苦,加上肠胃不好,中药喝完就吐。外婆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喝下去,用尽一个农村老太太的所有朴素方法。她每次都会给我削好一个大梨,切成小块块,在滚烫的中药被吹到合适的温度时,让我憋一口气,猛喝一大口中药,然后就上一块梨。生病时胃口不好,什么也吃不下,每天就是喝白米粥,外婆就会拿出她腌制的咸菜,反正是我叫不上名字但农村遍地可见的普通菜叶子,腌好之后切一下,外婆将咸菜一块块夹到我的米粥里,沿着碗边沿放上一圈,然后哄着我喝。我每喝一口粥,就能吃到一块子美味的咸菜,一口又一口,不一会,病恹恹的我就能喝下一大碗白米粥。这时候外婆就呵呵的笑。因为这个,梨、白米粥、咸菜,都成为我钟爱一生的食物,这些食物,就不是简单的吃食,而承载着我和外婆的过往。
生病的时候,懒惰的我尤其事多。我病歪歪的,头发也不想洗,外婆就想方设法帮我洗头。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外婆竟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创意,把家里的小竹椅子放到桌子下面,我钻到桌子下,坐下来之后,再把椅子放倒,架在桌子的横栏上,这样,一个横躺的洗头椅就这么出现了。然后外婆就会坐在小凳子上帮我把头洗得干干净净。现在回想,我当时真是一个懒惰任性的坏孩子。但外婆帮我洗头这个事情,是我和外婆两个人共同的记忆。当时家里人或许知道,估计哈哈笑了后很快就忘记了,但是这个记忆几十年来总出现在我的梦里,尤其是外婆生病之后,尤其是外婆走了以后。夜深时,我在离家1300公里的北京,经常在忽然想起外婆,想起这些小事,想起这些画面。通过这一类的事情,外婆告诉我要怎样爱自己爱的人,怎样默默付出,怎样平凡地温暖爱人的心。每次深夜里想起外婆,我的眼里和心里都有东西被融化,我告诉自己不要被这个现代社会所异化。可爱的老婆在身边睡熟了,时不时像小动物一样哼哼一声,或许是梦到了好吃好玩的或其他什么可爱幸福的事情,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像外婆对我这样,对自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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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疼我这一点,还可以从别的小事上发现。她知道我喜欢吃石榴之后,家里的院子里就多了棵石榴树。虽然石榴品种不好,地质也不适合石榴树生长,但我总和她说石榴好了我肯定就回来吃。从我上高中离开家,到现在已经十多年,外婆从之前的天天见我,到高中一星期一见,到大学四个月一见。大学之后,我在外地经常想起她,尤其是心里难过或陷入困境的时候。我慢慢知道她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每隔几个月,我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陪她一天或两天,又回到我两点一线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