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花马，执业律师 简书作者， 微信tiankong9981。
近日在《中国法律评论》上读到八品法曹的影评文章《“演戏”该如何当真？在说什么？》，八品兄果然才高识广，他没有纠缠于是不是谁侮辱了谁的智商，闪跳腾挪，快速铺陈到表达的核心，刀劈斧凿，秉笔直书，拨云见日，精彩！
这部电影剧情要表达什么？诉与访的生死纠缠？民与官的迂回大战？还是谁与谁的失信失德喋喋不休？统统都不是！作者是一句顶一万句的刘叔震云啊，说的不是事儿，而是理儿，也不是理儿，其实还是事儿。
八品说：“道德话语盘剥”，不是不讲道理，而是不讲具体道理、只讲大道理，不对面临的麻烦做规范的、技术的分析，只对问题无限上纲到“你心里有没有人民群众？”.....群众路线已经成为一些人的口号、揉捏的辞藻、作秀工具。剧作者意识到体制内伴随着语言的刻板教条逐渐的丧失力量，丧失力量的同时又只有不停的在道义上拔高，于是就想出这么一出剧来揭露和讽刺。偏执狭隘的李雪莲和她所经历的荒诞情节，都只是他的引子。
深以为然！你永远无法叫醒装疯的人，你无法中断他们看起来荒诞不经却环环相扣的游戏。不是不讲理，是讲大道理，那些口号化的语言，套路化的句式，宝相庄严，内力尽散。
原中央党校副校长李书磊在《再造语言 》一文中指出：“各级官员的公开言论常常是四平八稳、面面俱到的官样文章，大报大刊的文字也常常苍白贫乏....主流话语常常显出较为明显的党八股色彩，常常表现出一种自我封闭、自说自话的倾向......远离高层中心的体制边缘却往往更固执于党八股话语，表现出更顽固的公式化思路与更大的思想惰性，从大学文科的教科书到中小学的语言课，都是在思想解放运动进行了很久之后仍然坚守旧模式的，且对新鲜词语与理论不无抵抗。到底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局面我也无法有效解释，我只是以常识的眼光看到了这种现象而已。我翻到的另一篇文章，乔治·奥威尔的《政治与英语》，读来却时受启发，对“党八股”在内的全人类八股的细节加深了认识。”
有当代最杰出的知识分子之称的法国学者斯坦纳对语言有着近乎自虐般的苛刻，他认为，世界的极限就是语言的极限。人类作为语言动物，因语言而得拯救，赐予有限的生命以无穷的意义。语词的见证，就在于语词可以观览风俗盛衰、政教得失、时政和乖等，语言品质的变化与天下有道无道密切相关，因为语言是心灵的呈现，语言的污烂是精神生病的标志。人作为社会动物，语词赋予人以意义，语词的观念与社会的现实之间存在有机互动的隐秘关系。
事实上，某些变化正是从语言开始的。语言是思想着的人与现实之间的媒介，当作为媒介的功能被挖空，语言就不再与现实有关。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原因有二：一是来自语言外部的抛弃和挤压；二是来自语言内部的疲惫与堕落。
乔治·奥威尔认为，政治的败坏与语言的退化，二者互为因果。如果说思想使语言堕落，语言也能使思想堕落。在其作品《1984》里，大洋国发明了一种新的语言，叫做“新话”。大洋国的词汇编辑说：新话是世界上惟一词汇量逐年缩小的语言。你难道不明白，目的就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将来不可能有任何语言来表达思想。新话导致的不仅是失去语言的生动清晰，更是把语言的混乱贫乏化当作控制工具。
每一种语言其实都包含着价值判断和道德含义。如果你要做的事与人们对是非价值的判断相反的话，你没有办法直接去号召人做，怎么办？修改语言的含义！
“我们这个世纪大多数人类的滔天罪行几乎都是在那些含混概概念的名义下发生的。”
语言溃败会导致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退化。讨论问题缺乏逻辑和思辩，经常用口号代替论证分析。剥离情绪，直达核心的君子之争，理性之辩，健康的公共讨论活动和文化，在我们的社会事件和问题的发酵中尤为稀缺。
语言溃败造成社会对现实的麻痹和冷漠。对语言词汇真义尚不了解的情况下对词汇进行漫无目的或出于特殊目的的使用，本身就是对语言的偏离与颠覆。文字作品中的陈词滥调剥夺了读者的想象力，践踏了语词的尊严，导致全社会精神贫瘠，思想同质。
语言溃败导致道德堕落。诚实是道德的底线。当一个人宣传他自己不相信的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干坏事的准备。当一个人可以任意说谎时，做坏事就毫无心理障碍。这才是最大的道德堕落。话语的目的是推行善并渴望建立真，拯救这种堕落，从恢复语言的真实与丰富入手，不失为一个途径。
语言溃败加速娱乐至死。为了迎合大众文化和大众传播的要求语言越来越媚俗，比如，网络红文屡屡爆款，并非因为有多少洞见，更多的是他们所写的恰恰是读者们共同所认可的观点。又如，媒体追求围观效应取悦读者，流行语、官方语被狂热使用。
语言溃败是这个时代人们精神堕落的表征。人们不再依据现实进行思考，语言变成了一种消费活动，成了脱离现实的借口，真正的现实和问题就在这种语言背后消失了。
任何时期的语言溃败都是值得注意的社会问题。培根说：“人们自以为是他们的心灵在操纵语言，可往往适得其反，是语言在统治他们的心灵。”
以德国为例，在纳粹语言营造的谎言和仇恨中成长起来的一两代人，二战结束，虽然经历一场短暂的自我反思和道德审视，但德国人继续被蛊惑与煽动，宁愿相信屠杀与暴行只是同盟国的宣传和媒体记者恶意夸大的，相信遗忘才能够继续生活。逃避、谎言、现世不恭，以及年轻人神秘兮兮的追问的气息弥漫时代，侵蚀着又一代人的健康成长。
行文至此，刚好看见作家王佩一篇文章《为什么宁啃原版书，也不读中译本？》，他说，学习一门语言，要学习它最美好的东西，要学习它的洗练诗歌，感人的戏剧，优美的散文，雄辩的演说，动人的故事。
语言是乐器和武器，胜过纯银和刀枪。至少，我们该知道，好的语言系统，拥有自由的审美伦理，进而抵制被奴役的诱惑，让自由获得更多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