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我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拖家带口地来北京玩耍,我孤身一人当地陪。
对于两个成年人,北京这种热到爆炸的大夏天有啥可玩耍的呢?来了,主要是为了给孩子在天安门前拍张照片,在乾清宫门前拍张照片,在颐和园拍张照片,在清华北大拍张剪刀手照片。
在吃北京烤鸭的间隙,她一边擦去孩子嘴边的甜面酱,一边跟我插播一句,“你看我家宝宝再过两年就上学了,默默你要抓紧啊”。
游京城活动,进行了一周。她回东北老家的前夜,拜托了她老公带孩子在酒店休息,我们一起去了个夜场。
她举杯跟我说“长点儿心昂,这一年又一年的。所有事儿都能重来,高龄产妇这事儿不可逆转,抓紧生个孩子是正经事”。
“我觉得,我不想要孩子”,我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等着她把一锅心灵鸡汤递到我嘴边。
夜晚是一种奇怪的存在,仿佛每个人都褪掉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一些你平时看不见的痕迹。
我的朋友看了我一眼,也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不生就不生吧,你自己想明白就好。我得告诉你,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也没人能帮你照顾,刚生完孩子那三年,是你这辈子过的最没有尊严的三年”。
我见过的女人间最尴尬的笑容,是我刚上班那会儿,报社交报销的票,刚休完产假的会计小姐姐要我过十五分钟再来。
我没心没肺地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会儿好啦”,会计小姐姐看了我一眼说“你能先回去吗?我要泵奶”。
我更加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啥是泵奶?”。
我见过同行的女记者,背着电脑和录音笔去采访,在采访开始前,躲进对方公司的洗手间,泵奶。
但我知道,我能看到的,远远上升不到我的那位朋友说的“没有尊严”,那只是她们生活变麻烦了一部分。
最没有尊严的,不止刚生下孩子的前三年。
在医生、家人都告诉她孩子马上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后,马茸茸毅然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也许她也想过在朋友圈晒出大手拉小手的照片,或者是孩子小脚的印记。
但现在,她不太灵便地,从医院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当这世界上最可以信赖的人都不能帮她结束痛苦,她选择了自己结束。
在她身后,医院和她的家人讲出了完全不同的两版原因。医院说,家属数次拒绝了医院给出的剖腹产建议;家属说,他们一直要求给产妇剖腹产的要求,被医院罔顾。
医院po出的监控视频里,马茸茸两次走出产房,跪倒在地上。
医院说,她在求家属剖腹产。家属说,她只是疼得顺势跪了下去,不愿意给她刨腹产的是医院。
有人说,这姑娘嫁了个渣男;有人说,也许是医院说谎,不相信产妇的母亲帮着女婿说谎。
无论真相是什么,最让朋友圈里的姑娘们愤怒的是,为什么决策的权利不在她自己手里?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无痛人流刷的满大街都是,无痛分娩的普及率依然如此之低?
在“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河里,你救谁之前”,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一个经典画面是“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们家属保谁”。
然后男主角在电闪雷鸣之间,徘徊在医院的走廊里,眉头紧锁,然后吐出三个字“保大人”。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就感动的哗啦哗啦的,为了男主角保全女主,可以放弃孩子的爱。
电视剧里最后塞进一个母子平安的结果,一家人幸福团圆。
同样的画面,放在今天看,许多姑娘一定会拍案而起“我的生死,凭什么由这个男人决定”,“孩子生下来,我也不能跟他过了,我的余生,不能交付在一个把他的孩子,放在我的生死前面的人”。
姑娘们对于婚姻的容忍度,与姑娘们的独立生活能力,呈现了高度逆相关的两条曲线。
既然我能自己挣钱买花戴,为什么要在经济上期待你?
既然可以让我开心的事那么多,为什么要在自家的沙发上添置一个抱着手机近乎不动的半雕塑?
既然我辛苦练出了马甲线,为什么要容忍你日益发胖的肉身贴近我?
既然我已经担起了如此多的重任,为什么还是我去繁衍生息?就因为我能?
一夫一妻制走了这么多年后,姑娘们忽然算明白帐了,既然我的劳动与你一样可以外化,为什么还要我承担更多的家庭内责任?
渣男、婆媳矛盾、我的丈夫是个巨婴、守寡式婚姻、不婚不孕保平安,朋友圈里可见的两性矛盾,已经从对个体的声讨,升级到了希望整体的脱离。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当下你身边的,都可能是最后一代,被社会惯性,在某个年龄被大批卷进婚姻的女性。
最后,说个我觉得还挺重要的问题。
马茸茸的丈夫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全程情感无波澜,提到马茸茸,就像提到一个不相干的人。
很多评论声讨他的态度。
人是最大的变量,与其声讨态度,不如好好问问程序。
榆林一院在今天解释说,马茸茸的剖腹产要求,之所以必须家属签字,是因为“产妇签署了《授权书》,授权其丈夫全权负责签署一切相关文书,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权且未出现危及生命的紧急情况(产程记录产妇血压、胎心正常)时,未获得被授权人同意,医院无权改变生产方式。”
但医院没说,医院在这位姑娘反复要求剖腹产的过程中,是否提示过这位姑娘,她可以撤回这份对丈夫的授权。
还是,隔离清了对自己的责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