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烟火”夫妻，将AA制进行到底

文丨 王小毛

来源丨掌心风月

在超市收银台处，叶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尤佳从购物车里翻啊翻，把她刚刚选的香皂、沐浴乳、零食一件一件翻出来，堆在传送台上。

末了，特意向收银员嘱咐：“分开结账，先结这些。”

当时正是晚饭后的黄金档，排队等待结账的顾客很多，尤佳和叶明女靓男帅，站在人堆儿里本就扎眼，尤佳这一顿操作，更是吸引了周围顾客的关注。

收银员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她看了看尤佳，又迅速扫了眼跟在后面推车的叶明，朗声道：“美女，超市现在搞活动，你俩这些东西放一起结账，差不多能参加满500送50代金券的活动。”

叶明刚张开嘴，尤佳抢答道：“不用不用，还是分开结吧。”

大姐没再说什么，麻利扫码装袋，打印小票之前又确认了一下：“就差5块钱，能参加满200减20的活动。”

言下之意，让尤佳随便从车里捡点什么凑一单，结果尤佳转身从旁边的小货架上捡了盒口香糖递过去。

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姑娘宁愿随便买点不需要的，也不占男朋友半毛钱的便宜。

尤佳付了钱，拎起袋子去过道对面等叶明，叶明红着一张脸，在收银大姐和围观群众的审视下，把购物车里剩下的商品捡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叶明回头一看，竟是同事老刘，老刘向来嘴碎，冲着他打了招呼，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是你对象？哎哟，你俩算得挺清啊？”

叶明感觉半边脸烧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就那样，从来不花我的钱，每次都要自己算自己的，我……”

老刘嘿嘿乐，笑得叶明心里更烦躁，只想赶紧消失。付钱时，老刘又发了顿感慨：“现在这样的小姑娘可不多了，你小子挺有福气，哈哈哈哈。”

叶明不傻，老刘话里话外的揶揄，他听得出来。两人在工作上偶有竞争，关系本就一般，如今被他撞上自己如此“斤斤计较”的一面，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编排自己呢。

果不其然，周一上班时，同事们午间一起在食堂吃饭，老刘就把在超市偶遇叶明的事八卦给大家听，重点强调叶明和漂亮女朋友一起逛超市，但结账是分开的，叶明梗着脖子解释这是女朋友的要求，但话一说出口，怎么看都像是强行挽尊，自己都觉得虚弱。

叶明和尤佳在一起大半年了，感情很好，唯独在钱这一项上和别的小情侣不一样，购物时AA，平时吃饭AA，旅行AA,逛街AA，赶上生日节日送礼物，必定是价值相当的礼尚往来。

如果叶明有异议，那就少约会或者干脆不约会。

总而言之，绝不花他一分钱。

有一次，叶明陪尤佳逛书店，尤佳买了一堆考中级用的复习资料，结账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了，叶明以为自己总算得了个表现的机会，抢着点开微信收付款对准扫描机，尤佳当时并没有拒绝。

没想到，到了晚上，叶明收到了来自尤佳的微信转账，236块钱的复习资料，尤佳转了240。

看到这笔转账，叶明的心陡然陷落一大块儿，感觉自己好像谈了一场假恋爱，他强烈地体会到，自己在喜欢的姑娘那里并没有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他和普通朋友也没算得这么清啊！按照这个趋势，如果以后结婚了，日子该怎么过？人手一个小账本，加加减减，四舍五入，借零还整？

叶明和尤佳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他对尤佳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追了很久，当初确定关系时，尤佳就言明两个人在一起也要经济独立，叶明当时还暗暗敬佩尤佳。他那时哪里能想到，尤佳口中的经济独立，是分毫不差，是用经济和物质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墙，哪怕他们已经相互熟悉至皮下组织，只要到了消费场合，所有的亲密和融合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这不是男人的面子问题，这里面充斥着防备、计算、权衡、不信任、悲观和拒绝彼此渗透，细想想，随便哪个词拎出来，不都是杀爱情的刀？

那天，被同事盖上“抠门儿”大戳的叶明，特别郁闷，细想想和尤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更是焦灼。

天地良心，他愿意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尤佳，去过那种每月领零花钱的日子，就像他爸爸妈妈那样。爸爸总是嫌妈妈给得零花钱太少，妈妈就会趁机劝爸爸戒烟省钱，两个人你来我往絮絮叨叨大半个月，爸爸扬言以后要把奖金藏起来，妈妈听到这话很生气。但是等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爸爸还是会主动上缴工资条和工资袋，嬉皮笑脸地看着妈妈，希望妈妈能大方点儿。妈妈也不搭理他，拉着脸，抽出一摞票子数啊数，嗔怒着白了爸爸一眼，最终还是会比平时多抽了两张出来，气哄哄地塞到爸爸手里。

叶明一直觉得，那就是幸福的样子，是柴米伴着油盐的样子，是鸡零镶嵌狗碎的版图。

但在尤佳这里，他感受不到这种烟火的气味。

思来想去，叶明决定和尤佳谈谈，谈谈横亘在他俩之间，有关钱的问题。

周末，叶明约尤佳吃火锅，热气氤氲中，毛肚黄喉牡蛎在红油汤中翻滚，然而好好的气氛在结账时忽然冷掉，两人一共花了三百块钱，叶明结账后，尤佳照例给他转了150块钱的红包，叶明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按照你这么计算，我饭量多、吃得多，是不是应该多出一份？”

尤佳愣住，而后摆摆手：“不用不用，算那么清干嘛？”

“咱俩到底是谁算得清？一起逛超市，你买几包零食要自己付钱；一起吃顿饭，你也要跟我AA。你是打算随时跑路才害怕和我牵扯不清吗？”

尤佳埋着头，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说谈恋爱一定要男的花钱？放心吧，不会有人说你闲话的。”

叶明急了：“不是别人说不说的问题！你不觉得咱俩这样不正常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男朋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么防备？”

尤佳看着叶明，一语不发，眼圈慢慢红了。

曾经的尤佳，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她对钱没什么概念。大学毕业当年，她和隔壁广告公司的一个设计师谈恋爱，设计师很浪漫，花了不少心思讨她欢心，动辄送花送礼物制造惊喜，每到周末和节假日，两人经常去周边找个地方玩一圈。

尤佳当时是个职场新人，工资不高，加之那时她涉世未深，也从心里觉得，恋爱中的男生应该多花一点钱，所以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潜藏了什么隐患。两个人一起吃了很多顿饭，她没有要求过AA，只是隔三岔五回请一顿；设计师送过她一些礼物，她偶尔回赠；两人经常一起出去玩，设计师买单的次数比她多。

那时候，周围的朋友谈恋爱差不多都是这个状态，尤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两年后，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就在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尤佳无意中看到了设计师未来得及关掉的微信聊天界面，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他们在网上挑选婚纱照套餐和婚庆公司的时候，设计师的手没闲着，一直在和不知道从哪里摇来的小姑娘撩骚，话已经说到了“约不约”的份上了。

尤佳非常愤怒，冲动之下抢过设计师的手机，从头到尾翻了个遍，这才知道，在与她交往的两年间，设计师就没闲着，尤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设计师反倒不耐烦地说：“我肯定会和你结婚的，你放心吧，结婚以后，我就彻底收性子了。”

尤佳被这个回答震得三观尽碎，盯着他那张有恃无恐、不以为意的脸，第一次发现他们虽然以恋人的身份相处了两年，但她连他的道德高度都没摸透，那个瞬间，心死了。

尤佳提出了分手，设计师当场否决，理由是双方家长都认可了彼此，而且都已经准备要结婚了，没必要因为这些他根本没有走心的女人把事情闹得那么大。

此话一出，尤佳更加坚定地要分手。

没想到，设计师见挽留无望，两天后，放了个大招。

尤佳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下午，设计师约她见面，再次确认复合无望后，冷着脸递给尤佳一个记事本。

尤佳翻开来看，才知道这个记事本竟然是一份恋爱账单。

设计师从两人第一次正式交往开始记录，吃饭、旅行、咖啡厅约会、开房、送礼物、发红包……事无巨细，有零有整，还有月末小结，尤佳一页一页翻到最后，看到一个合计数，将近十万。

尤佳合上本子，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设计师冷着脸说：“咱俩要是结婚，这些就算了；要是分手，那你得把钱还我。”

尤佳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设计师，又翻了翻账本，哭笑不得，一时词穷。

她想说两个人在一起两年，她的目的是谈恋爱直至步入婚姻，不是为了当捞女；

她想说所有的开销都是两个人一起花掉的，为什么最后都算在她的头上，况且这两年她也花了钱；

她想说导致他们必须分开的原因，是你的不忠，你让我两年的时间和真心都喂了狗，你有什么资格以这种方式收场……

但话到嘴边，尤佳说不出口，两个人在分手的时候扒拉算盘珠子，实在太不体面了。

尤佳把账本拍到设计师前男友的面前，起身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算，就算得清楚点，该我还的，我一分不少你，不该我出的，我也一分钱不会多给你！”

设计师前男友没有重新计算账单，就在尤佳等待新账单的时候，她隐隐觉得同事看她的眼光有点不对劲，有好几次，大家本来聚在一起聊天，发现她靠近后就很刻意地散开了。

尤佳总觉得这里面有事，就找了一个平时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问，那个同事吭哧半天，才告诉她：“你是不是和那个设计师分手了？他在23楼的餐厅里说你拜金，花了他很多钱，但是根本没打算跟他结婚……”

尤佳听了这话，肺都要炸了。她急匆匆跑去设计师的广告公司，想要讨个说法，却被告知设计师已出差，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尤佳心里窝着一股火，无处发泄。晚上回去时，她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爸爸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跟人家结婚？那你花人家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到底花了多少？你还不上，我们帮你还！”

尤佳举着电话，努力平复情绪，想把事实真相告诉爸妈，可是一张口，眼泪就劈里啪啦往下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第一次体会到遇人不淑的滋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恋爱关系不同于其他关系，尤其对于当时的恋爱小白尤佳来说，很容易被甜蜜冲昏头脑，她全情沉浸其中，把自己最柔弱的肚皮和最危险的后背留给了对方，人在不设防的状态下被插刀，无从申辩，只能沉默。

尤佳受不了这种纷扰，也没有能力和经验扭转局面，为了早点了结这件事，忍着憋屈转给设计师前男友五万块钱，然后辞掉了工作，离开了那个让她堵心的环境，以无比窝囊的方式得到了解脱和新生，转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谨慎的、小心翼翼的、不轻易相信别人、连相亲吃顿快餐也要AA的人。

站在上帝视角来看，际遇一向难以捉摸，它会让一个人在天真烂漫的时候遇到龌龊和不堪，杀了她的天真烂漫后再馈赠一份她不敢接受的赤诚和宽厚。每个人最后拥抱的幸福，都是命运捶打的结果。

听了尤佳讲述的过去，叶明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尤佳抹掉眼角的泪，笑着说：“其实我自己反省了很长时间，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比如不该心安理得接受他给我的东西，心安理得让他花钱，说来也怪，我现在都不怎么恨他了，反倒嫌弃那个时候的自己。”

叶明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个例，是你倒霉，被你碰上了而已。你看看你的周围，你爸妈、亲戚，还有朋友，谁家过日子会算得这么清？”

尤佳埋着头，不吭声。

叶明举起手机晃了晃：“喏，你要AA是你的事，但我接不接受是我的事。你这辈子肯定都不想再遇到你前男友那种人，那么你既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就代表你认定我不是那种人，对吧？”

尤佳不知该说什么，感觉有片羽毛拂过心尖，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世界温柔相待的感觉。

此后的约会一如既往，尤佳还是会把另一半的开销付给叶明，她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