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宇
来源:索比光伏网(ID:solarbe2005)
2006年,第一次接触光伏的时候,我正在多晶硅上游——金属硅环节苦闷不已。那是一个由于能出口创汇一开始被国家鼓励后发现污染耗能而逐步打压的行业,小企业众多,没办法把极为优秀的建筑材料硅灰加以收集,从而造成污染。那是一个没有荣誉感和认同感的产业。
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包括一些其它领域的自身专家还认为光伏是一个高污染高耗能的行业。那些老兄或叔叔伯伯其实根本都分不清金属硅和多晶硅的区别。
讲一个并不好笑的灰色笑话:当你的金属硅在海上漂着,这期间汇率变动、海运费上涨,你会惊奇的发现这单赔了……“海运费”,em~十年没听到这个词了~且不说现在大家很少关心海运费用,空运组件和设备的事儿前些年也没少干。
2006年,当时北京媒体报道了尚德在鸟巢做的光伏项目,看到新闻后,我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逼,因为这一切太科幻了。
感谢施正荣博士,感谢尚德。或许很多人不喜欢施正荣,但如果没有施博士头顶的首富光环,没有尚德的明星效应,不会有那么多的淘金者涌入光伏产业,中国光伏乃至全球光伏行业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2016年我们Solarbe索比光伏网和可再生能源学会光伏专委会共同举办的光伏微讲堂上,李俊峰先生讲过:“有能力的人选择正确的方向,会取得巨大的成功;能力差一些的人选择正确的方向,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一时心有戚戚。金风科技董事长武钢在上市前夕给李先生打电话:“李老师,当年听了您的话,我现在终于把公司做上市了。”
爱康董事长邹承慧先生在公司官网的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从来没有一个行业像光伏那样草根英雄辈出。”施正荣、高纪凡、苗连生、李仙德,包括邹承慧,这些行业领袖都出身草根阶层,在做光伏产业之前,算是脱离草根阶层“低级趣味”的也只有朱共山、瞿晓铧、彭小峰、陆廷秀、陆咏华等人,其中瞿晓铧先生世代书香,经商也是白手起家,彭小峰当时资产虽已过亿,但真正让其名扬天下的,仍然是之前的LDK和现在的绿能宝。
想入行和怎么入行是两回事。记得那时4年一届的世界太阳能大会上,在展厅无意听到一位尚德的老总和朋友聊天:“组件厂太好做了,只需要5、6千万,找两个工程师,就能做起来。”后面一大批有钱人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我等穷屌丝只能临渊羡鱼。
所以我们最后仍然选择从媒体进入这个行业,作为一个见证者,去学习,去倾听。
到现在,我对太遥远的形而上的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三五十年的行业愿景不掉队即可,具体规划三五年,执行层面“活在当下”。能源是国家重器,新能源前景光明但道路崎岖,光伏这其实理应国家投入大力气研发推广的行业,竟然是民企推动的,除了要感谢德国施罗德政府之外,也不禁感慨民企的活力。
但这也使许多企业难以承担着技术路线失败带来的巨大风险。成本下降已经很少从理论的角度有所突破,更多的是靠产业链配套、采购生产过程管控、精度提升等方式降本增效。自金融危机以后,光伏行业就少有技术路线方面的突破,在薄膜电池、高倍聚光等领域的研发,也大多以失败告终。
相比德国、日本,中美印等国获得清洁能源所付出的代价要小得多,中国甚至是赚钱的。仅看补贴,不看带来的就业、税收,是非常不公平的。
我们在2007年初成立了国内最早专注于光伏的行业网站Solarbe.com。当时中国的光伏企业大多想了解国内企业扩产信息和国外市场动态,所以我每天都会翻译新闻,给国外企业发邮件,但那个时候一天能有3-5条新闻就是大日子了。在那段时间,我们看到阿特斯、天合、浚鑫、英利等一大批企业接连奔赴欧美上市。
但是那个时候企业仍然更倾向于平面媒体。于是一年后,《光能》杂志诞生。(原谅我啰嗦了1000多字才谈到杂志。)当时目标是能够帮助中国企业往国外推广,所以前两期是纯英文。BTW,迄今我们也仍然是唯一一个参加全球光伏活动的中国媒体。做了两期之后,有客户反映,我也想看看国外的消息啊……我们就改成了双语,后来欧美双反,又改成了纯中文。
身处光伏行业,总有一种焦虑和紧迫感,之前的种种多是过往云烟,没有什么是能够一成不变长久有效的经验,必须不断进取、学习。直到同事提醒:“原来《光能》已经百期了呢。”才发现,入行已过十年。这一路上,有很多的朋友同行,有就任公司高管、有自己创业,还有已经离开了光伏行业。
在光伏行业最初几年,我一直有种孤独感,因为身边的朋友分不清光伏和热水器有什么关系,每一次行业震荡都有相当数量的朋友另谋出路,但渐渐的,随着我们光伏人的共同努力,我的朋友会突然问句:“听说美国双反你们呢?”,在火车上突然听到邻座打电话跟供应商砍组件价格,同学会发微信询问家用光伏系统怎么做,颇感欣慰。十载坚持,吾道不孤。
“海报”的回忆
在《光能》百期之时,我整理了以前一些有代表性的封面:
这是2008年第11月刊,图片是天合和常州政府大力支持的第十届中国太阳能光伏会议结束后的晚宴现场,那场在常州恐龙园的烟花是行业处于最好的时代的标志,也是之前混沌蒙昧时代终结的预兆。随后,2008年6月爆发,一直认为跟我们毫无关系的金融危机影响到了光伏行业,第一个寒冬到来。
在会议期间,现已过逝崔容强教授对我们做媒体的小辈作揖道:“希望大家多多正面宣传光伏产业。”现在偶尔想起来还是心潮澎湃。2008年还曾出现冶金法提纯多晶硅的热潮,用物理方法将高纯金属硅提纯为5N左右的多晶硅。上文提到我从金属硅行业进入光伏领域,对此肯定非常关注。但在后期,许多企业开始胡乱放卫星。这时崔容强教授和闻立时院士拍案而起。“我是共产党员,我不说假话。”迄今记忆深刻。专家很多时候是被企业请去锦上添花,这是社会现状,无可厚非,但也正如此反映出两位前辈操守的可贵。
再谈谈这封面上的高总。高总为人较为低调,据说也很节俭,但对行业有益的组织、活动非常慷慨,比如2008年的这场盛会,再比如大力支持中国光伏行业协会的成立,天合是家有情怀的企业。
高总下面的人大家都认识,奥巴马。提起美国总统挺有意思一个事儿是高纪凡在1997年听到了克林顿的“百万屋顶计划”,就义无反顾的投身光伏行业了。然后……前面那几年想必不堪回首,不知道那时候高总会不会觉得是被克林顿忽悠了。但好在2004年,德国率先开创了新纪元。而美国光伏大开发,也就这两年的事儿,离克林顿的计划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所以搞了光伏以后,我就从来不认为美国能成为救世主,至少德国就比它靠谱多了。
今年5月,央视播出了2002年天合“入藏十八勇士”重聚首的节目,感动无数光伏人。
伟大的背后是苦难。
《光辉岁月》
2008年12月期刊,这张图现在大家已不陌生。参观奥林匹克公园的时候看到欧米茄展出了光伏飞机,联系该公司后拿到的资料。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
去年可再生能源学会负责该飞机环球飞行中国区的活动,吕芳前前后后非常辛苦,中大沈辉教授也是非常激动。由于欧米茄还支持了登月计划,所以我用《从月亮到太阳》为标题。
2009年2月刊。今年5月和泊吾新能源的蒋总聊起水光,惊讶的发现原来他参与设计了位于埼玉县的日本第一个水光项目,后来写了篇关于水光的文章。
但今天翻起杂志来,更惊讶的发现早在09年,我就已经报道过水光项目了!当然,这个看着像组件的表面,实际用的是镜子。
2009年11月期刊,2009年10月我们承接了曹妃甸论坛的新能源展示工作
时任全国政协主席的贾庆林、时任河北省省长胡春华及各国多位政要出席。这也是跟新能源有关的最高级别的论坛活动。
2009年12月期刊,在2009年12月至2010年中,我写了四期《光伏时代》,从光电效应发现、爱因斯坦、贝尔实验室、霍夫曼、克林顿和施罗德等等
后面资料不齐暂时搁笔,2014年听沈辉老师报告谈起光伏历史,热泪盈眶。希望有机会可以补完。
2010年3月期刊,德国光伏业衰败源自于此,默克尔政府对新能源持保守态度,新能源对德国补贴的沉重负担成为抨击施罗德政府的一项罪状。
一位国际友人见到这期封面脱口而出”the Solar Killer!”翻译成中文差不多就是“这特么不是那个光伏杀手么?”但平心而论,德国已经为光伏行业做了足够多的贡献。
2010年5月期刊,光伏遇到并网困难。我质问一位电网专家为什么不让光伏电站并网。
对方也很委屈:我们电网是国企,受国家调控有计划的建设,你们光伏业发展太快了……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着换位思考。顺便一提,以前像这个封面这样脑洞大开的项目很多,到现在反而越来越少了。
2011年12月期,尚德陷入“诈捐门”危机之时。上文说过,我们全体光伏人都要感谢尚德,给我们带进行业并帮我们走了很多弯路。
但我从来不太喜欢施的性格,张扬不给人留情面,曾当着千余人的面批评同行英利的“6毛9”事件,这种性格很容易引起媒体攻击。直到2011年,施正荣开始承认自己犯过错误,希望媒体朋友对其宽容一点。但这个时候,部分媒体“扒高踩低”的性格已经显现,翻来覆去的报道尚德的负面新闻。《光能》也出过一期相关报道,对于尚德可能被巨额欺诈做了报道,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许多文章在恶意打压尚德,捐款、硅料合约等事件被恶意解读或往施正荣身上延伸,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很愿意看到曾经的明星企业的毁灭。
尔后施正荣和尚德受到了长达一年半的负面消息轰炸。2012年12月,我写了《谁来保护施正荣》,认为尚德的问题主要是行业的问题,大量的企业都在那场寒冬中挣扎。2013年5月,施正荣向外界道歉,但我不知道他为何道歉,以成败论英雄是中国的耻辱。Solarbe索比光伏网和《光能》宣布:今后不再撰写、刊登、收录带有恶意色彩的针对施正荣的文章。
施正荣还是光伏界的“先知”,也被看成是业内最著名的毒舌之一,原因在于:他经常会说些包括市场悲观预期和对业内一些现象的批评,他自称会经常发表些不成熟的预言。但不幸的是,这些年的历史证明,他大部分的话是对的。
“光伏行业存在泡沫,一个是财富效应,第二是地方政府推波助澜。”2007年提出,无人相信。
“没有市场,怎么有工厂!”质疑地方政府争相将光伏业列为重点产业。
“薄膜太阳能绝对是泡沫,要分析都是谁在炒薄膜概念?这里面有行业领袖和行业专家吗?”2009年施正荣评薄膜时惹众薄膜厂家怒。
“不论什么行业,只要中国人进入,产能立马上去。不注重品牌和商业模式建设,最后只能‘国人喝汤,洋人吃肉’。”2009年的预测,到现在可以说要实现了,现在乃至未来,上游环节都将维持在极低的利润率。
“欧洲需求下降,明年全球光伏市场将肯定出现过剩。”发布于2010年11月。
“光伏产业还未成形,今天的世界第几,明天可能什么都不是。”
“明后两年将会比较难过”,我们必须熬过这两年冬天。”—— 他预计明年太阳能电池板的库存水平将高达11GW。
他同样有很多能引起业内共鸣的语言。比如“大胆”预测今年中国市场将有1.5GW的容量,但他也说没想到竟然达到了3个GW;预测电价达到一块钱一度,现在已经成为现实。尚未得到验证的是他说2015年中国肯定是全球最大市场,年容量8GW-10GW,美国6个GW左右,中、美、印将成为最大的光伏市场。(本文写于2011年,小伙伴们现在看看会不会认为施是穿越来的。)
2012年3月期刊,2011年英利逆市奋进,成为当年业内最大赢家。海外市场、金太阳以及垂直整合战略在过去的2011年取得成功。
但随后行业又开始分工协作,事实证明没有一种模式可以永远正确。现在英利困难重重,但有消息称已经开始回暖,包括还本免息等利好。而正如在这篇专访中我写道的那样:”英利是业内少有的不怕被收购的企业。”由始至终,苗连生一直是英利的精神图腾。几个月前,苗卸下重担,也希望英利明天越来越好。
瞿晓铧
说到这里,补张阿特斯CEO瞿晓铧先生的照片。瞿先生性格温和,但不止一个媒体朋友抱怨他“难搞”。
他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经常会对不熟悉的问题坦承不了解,不知道,或者对不感兴趣的问题沉默以对,也会对感兴趣的东西自顾自的谈下去,偶尔还会偏离原有的话题;他是国内前几位组件厂商中唯一拥有西方企业运作经验的光伏领袖,但是在交谈中他给人的感觉仍然有很浓重的中国传统思想。
瞿晓铧出身书香门第,在被赋予加拿大留学博士、Photowatt的前副总裁,阿特斯的CEO这些光环前,是清华这座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闻名的大学的学者。或许是这份经历让瞿晓铧历经商海,仍然保持着独特的风格:不妥协、不盲从、不逾矩。
说一件很有意思的小事,2009年金融危机,行业一片惶恐,只有瞿晓铧非常淡定的说:“我们收获了鲜花和掌声,现在也要经得起考验。”三年后的上海,瞿晓铧参加反对美国双反的新闻发布会时仍然说了这句话,但却不再淡定。他说:“我的愤怒来自于中国企业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文人的淡然和狷介兼而有之,瞿晓铧,骨子里仍然是位书生。
2012年5月期刊,封面是Danfoss的一位员工。
在组串型逆变器的道路上,华为只是集大成者。真正第一个在中国推动组串式逆变器的是Danfoss,我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接触组串式逆变器技术。但在市场很好的情况下,Danfoss砍掉了逆变器业务,一声叹息。
2013年3月期刊,这或许是最能代表2013年光伏企业的图片。
市场萎靡,资金紧缺,光伏企业在死亡线上挣扎。对于2013年上半年,实在不愿回忆。
2014年1月刊。王俊朝性情中人,书生意气。
当年不欺少年穷,帮助四处碰壁的施正荣打造了尚德的生产线,尔后他几乎为所有中国第一批海外上市的光伏企业打造了第一条生产线。在48所转型后,出于对设备的执着离开原单位创业并取得成功。
他打动很多业内大佬的是专业和与这些人相同的价值观,王俊朝和高纪凡初次碰面,10分钟后,高纪凡敲定了订单。
2014年6月期刊,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阳光电源一骑绝尘,华为的组串式逆变器强势崛起,中国逆变器处于第二个繁荣时代。
有感于以前在国外参展时,被外国人谈起中国逆变器时不屑的眼神( ̄_, ̄)刺痛,在中国逆变器从销量到技术全面强大之时写了本文。今年3月,采访曹仁贤时,谈起这些年中国逆变器的发展,深感“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得。”
2015年11月刊。取韩愈先生“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之意,我写了三期《光伏是圆的》,谈了当时矛盾尖锐的补贴、林地等问题,虽然有些问题并不是能源局能够解决,但作为行业媒体,为行业呼吁是应尽本分。
谈起不平,我之前写过《走上神坛的农民爷》,反思了大众和媒体的偏见:表面上的弱势群体是否和正义划等号?
2013年六月底,我接到27位藏民的电话举报及发来的资料,龙羊峡320MW“水光互补”的中国最大单体电站中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的情况,称按规格打1.5米深的桩只打不到70公分。当时愤怒于国有资产被白白浪费,光伏电站存在巨大隐患,在Solarbe网站上对此事进行了跟踪报道。
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中电投对此事高度重视,子公司黄河中上游水电以及施工单位中电建等公司连夜排查,发现只有这些藏民打的桩不符合规定,且在纠纷的过程中打伤了业主单位的一位女职工。而其它企业给我介绍的受当地欺压的事件,更触目惊心。
从此我开始反思,作为媒体人还是光伏人,无论是哪种身份都不能让“屁股决定脑袋”。迈克杰克逊生前的骂名和身后的美誉,是打在每一个媒体人脸上的耳光。
2016年4月期。写这篇稿子的时候,电脑里一直重复播放着刘欢的《去者》,写完之后,还把这首歌推荐给了曹仁贤先生。曹仁贤,十九年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今年光伏逆变器出货量超过8.3GW,首次超过历年的全球老大SMA。
曹仁贤虽然是浙江人,但在合肥扎根多年,可以视为徽商。恰巧《去者》讲的就是徽商胡雪岩的故事。网易音乐上对这首歌的一条获赞最多评论是:胡雪岩留给我最深的一句话。时在太平军大军压城,胡雪岩筹集军粮,数年未归,老母生他的气,气在只管军国大事,不顾母亲死活,他没有说我在外面容易吗,也没有说自己发财了,只是说:妈,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回忆这十九年的创业经历,他说:“早知道这么累,当初就选择继续当老师了。”
这篇文章并非只为阳光电源,也是为整个光伏行业十余年执拗前行的总结,是全部光伏企业的缩影。这些年,美、德、日等企业对我们施行过多晶硅技术封锁,“趁火打劫”侵占过光伏企业的股份,中国曾经被贬得不名一文,被政府、金融机构捧到云端又弃如敝履,现在终于成为和高铁并列成为目前中国为数不多的对外输出拳头产品。胡雪岩如果复生也可欣慰,包括徽商在内,中国人迎来了迟到百年的商战胜利。
于此,可再浮一大白。
结语:
时至今日,光伏产业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脆弱,不再过多依赖补贴,也不仅仅依靠某个单一市场。这十年,光伏行业从云端落到谷底,三起三落再到蓬勃生机。从以前高科技、造富神话的光环中解脱出来,走向民用,拥抱“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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