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轮渐渐驶离外滩港口,他万万没想到,下一次踏上故国的土地,将是40年后的事了。
在美国,他喝红酒、吃西餐,也读《论语》《老子》《孙子兵法》。他用工整的小楷给家人写信,还永远记得日本入侵满洲里和上海的年份。
1940年在麻省理工学院他的本科毕业设计是为战时中国建一批简易的书报贩售亭,上面写着“国魂”。他在东西方两股文明力量之间游走,事务所合伙人亨利·考伯称他为“文化意义上的男扮女装者”。
在经济大萧条的美国,建筑也在悄然进行着革命。建筑师们开始拒绝古典建筑繁复的理念,倾向于清新简明的线条和成本低廉的材料。
贝聿铭在哈佛大学的老师格罗皮乌斯是德国包豪斯建筑派系的创始人,他鼓励并倡导年轻建筑师设计一种具有社会意识的建筑,相信这种低成本的住宅将改变19世纪以来人们拥挤的生活,并将随着工业化迅速普及全球。
这种建筑理念是贝聿铭事业的起点。上世纪80年代,他将一个玻璃和金属结构的金字塔带到了巴黎卢浮宫。也将光线引入原本昏暗陈旧的宫殿,当代的阳光重新照在了千百年前的藏品上。
然而,当他把金字塔的设计方案提交给当时的“历史文物古迹最高委员会”时,对方直接对他进行了羞辱:
“贝先生,你这个东西是什么破玩意儿?它看上去很丑,像一颗很便宜的钻石。”身边的翻译噙着眼泪,甚至无法完整地传递对方的意思。几乎所有的法国主流媒体都在讽刺这个中国人为卢浮宫带来了“一个毁灭性的巨大装置”。
幸运的是,法国总统密特朗对他表示了完全的信任和支持。他明白,只要这个人支持自己,方案最终就能存活。
从开始设计到最终完成,金字塔用了13年。开幕后,参观新卢浮宫的人绕着拿破仑庭院整整盘了两圈。
为了让人们从金字塔内向外望时景色不会变形,他几乎找遍了全世界的玻璃材料,工匠说“没有那种材料”,他总是说“再找找”。在建造美国国家美术馆东楼的时候,工人们从未造过尖角型锋利的楼体,建议他削掉锐角,保持墙体稳固,他笑眯眯地说:“我想试试。”
在后来回到卢浮宫进行一场讲座时,他说:“建筑师要坚持自己,如果成功了,很好,如果不成功,就再试一次。”说完从容地笑了,眼睛在圆圆的镜片后面眯成一条缝。
在承接美国国家大气研究中心的项目时,选址四周是棕红色的落基山脉,为了让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贝聿铭日夜在外考察,通宵进行设计。但前15张手稿都不尽如人意。
有一次,行走在美国科罗拉多州佛得角的一座顶部平整的山上,他意外发现了13世纪印第安人的建筑遗址,这些建筑的形状和颜色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整个环境就是建筑物的一部分。
回到项目工地,他马上安排工人把附近山中开采的石头压碎,加入混凝土中。然后手工敲琢墙面,暴露其中的沙石,使其与周围山色和谐一致。从远处看,这座建筑已经与背后的山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