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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人的互助养老火了:陪诊、买药,不花一分钱

一条  · 公众号  · 视频  · 2024-10-06 07:5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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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存款百万,不敢退休”的今天

我们能否想象一种“不花钱”的养老模式?
2019年,南京市政府决定推广
一种新型的互助养老模式——“时间银行”,
简单来说就是“以时间换时间,以服务换服务”。
年轻人、低龄老人利用碎片时间

为需要帮助的老人提供上门服务,

这些服务时长会被记录、存储下来,

等自己老后就可以换取相应时长的养老服务,

送饭、买药、上门陪聊、理发……

加入“时间银行”两年,志愿者詹宁辉(左)帮扶过的老人已经接近100位
而对于日渐庞大的单身、无孩群体来说,
“意定监护”制度正在成为他们晚年权益的保障。
如今,终身未育的初代丁克,
子女定居海外的空巢老人,
丧偶、丧子的高龄老人,
开始提前为自己设立意定监护人,

以便自己失能失智后,

有人为自己履行人身照护、医疗规划、财产处理等监护职责。

“尽善”是全国第一家从事意定监护的社会组织,位于上海市闵行区,为丧子、丧偶、未婚未育的孤岛老人提供监护服务
过去半年,一条采访了南京“时间银行”的发起人之一史秀莲,
以及拥有多年意定监护经验的律师和
全国第一家从事意定监护的社会组织,
和他们探讨:

当少子老龄化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我们如何能够有尊严地老去?

编辑:韩嘉琪
责编:陈子文
什么是“时间银行”?过去十年里,“时间银行”的推动者史秀莲在向老年人解释这个概念的时候常常遇到难题。

有老人一听到“银行”二字,就以为是要交钱的,特别抗拒。史秀莲努力用最简单的方式向老人们解释:“你可以帮别人买菜、买药,上门打扫卫生,这些时间都可以被记录下来,然后等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可以兑换你需要的养老服务。”

大学从新闻专业毕业后,史秀莲成为南京钟山职业技术学院的一名老师。2011年,学校设立了“老年服务人才培训中心”,因为参与老年项目调研,她意外地看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养老困境。
史秀莲接受一条的采访
截至2021年末,全国空巢老人数量超1.3亿人,仅仅在南京市,就有100万不与子女同住的老人
老人们普遍不愿意住养老院,不到迫不得已,都会在自己家里养老。好多半失能的独居老人,上个厕所摔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延误了治疗的黄金时间。

为什么不住养老院?慢慢地,史秀莲开始理解老人们的想法,高端养老院收费高昂无法负担,普通养老院自由度很低,还可能会让外人觉得“儿女不孝”,新闻上爆出的养老院负面新闻更是让老人们“害怕被欺负”。
“老年人对自己的房子是有执念的,那是他们打拼一辈子攒下来的基业,希望在自己的基业里面慢慢离开”,史秀莲说。

2021年,卫健委提出养老“9073”格局,90%的老年人选择居家养老,7%左右的老年人依托社区支持养老,只有3%的老人会选择养老机构入住。居家养老仍旧是国人养老的主流方式
但居家养老面临巨大缺口:一方面,缺少专业的护理人员和上门服务规范,国家卫健委2021年提供的数据显示,我国失能失智老年群体约有4500万,但持证的养老护理员只有50万人。

另一方面,昂贵的价格——动辄几百元一次的上门服务,让中低收入老人“不敢想象”。


很多志愿者都和老人成为了朋友,在一些老人眼里,”除了卖保健品的,就没外人这么对我好了!“

史秀莲想到了身处老家溧阳的父母,“摔倒后无法起身”的困境会不会是自己父母的未来写照?过去40多年,中国社会经历了高速变迁,大量的年轻人背井离乡,去大城市里工作、定居,不得不把父母留在千里之外的老家。

“我当时就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这个城市尽所能地帮助我身边的人,然后在我的家乡,也有和我一样的人愿意帮助我的爸妈。”
“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
查阅资料的时候,史秀莲看到了一个名为“时间银行”的互助养老概念,上世纪80年代由美国学者埃德加·卡恩(Edgar · Cahn)提出,并且已经在全世界多个发达国家开始实践,“我们把自己的青春岁月储存在那里,等到年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

2013年,史秀莲开始探索“时间银行”互助养老的发展路径,希望能够作为“居家养老”的一种补充模式。


南京全市已经有1447个“时间银行”服务点,包含29种服务项目
直到2019年,南京市政府印发“红头文件”,宣布在南京市12个区的247个社区启动“时间银行”试点。如今,全市已有1447个“时间银行”服务点。
南京市政府还规定了几类“免费发放时间的老人”,包括特困老年人、低保家庭中失能老年人、80岁以上的“双老”家庭或独居老人,以及农村留守老年人等等。

同一时期,全市范围内可以通存通兑的“时间银行”线上平台开始投入使用。

对于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志愿者、家人可以为他们代下单
这个系统类似于滴滴打车,老人们在平台上下单,包含上门保洁、理发、精神慰藉、代买菜、买药、陪诊等20多种服务项目,志愿者接单后上门服务。
由于考虑到大多老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老人们可以让志愿者、家人代下单,或者在服务点提前统计老人需求后统一发单。如今,平台注册志愿者和使用者的累计人数已经超过20万。

史秀莲还设计了“时间转赠”机制,假设女儿在南京市建邺区生活,那么她可以把自己存储的服务时间,给鼓楼区的母亲使用。“它就跟银行账户一样,可以让我们的直系亲属,享受我们积攒的时间。”
志愿者与老人下象棋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也许是投入最少、回报最高的养老方式,每个人都可以参与。”

“养老如果只是一门生意,其实会有很多隐形风险,更何况不是每个人都能存到足够的养老积蓄”,这些年史秀莲深有体会:“很多人的收入都打了折”。

根据梁建章团队的计算,预计2050年,我国的老年人口抚养比将上升到 52.44%,这意味着每两个年轻人就得抚养一位老人。社会化养老将是必然趋势

拿当下南京市的市场价格估算,家政保洁最低50块一小时,两小时起步;陪诊,最低200元一小时。相比之下,南京市人均养老金仅为3000多元。

但时间是可以抵御通货膨胀的,“年轻时候通过志愿服务积累的500小时,到老了以后仍旧是500小时,”史秀莲说,如果把“存时间”的志愿服务看作是一种“养老投资”,它的回报率还挺高的。

很多年轻人认为有一定的经济储备就无需担心养老,但随着年龄增长,家庭收入的不可控因素会越来越多
“这是一种入门简单也最便宜的养老方式,即便我收入很低,但只要存了‘时间’,我也可以扛一阵子。”

时间面前人人平等,是“时间银行”的另一个重要原则。不同的工种、职业,付出同等时长的劳动后,存储的时间都是相同的。

史秀莲举例,市面上,一位心理咨询师的收费可能是每小时500元,一位保洁阿姨的收费是每小时50元,但在时间银行,他们的“劳动价值”没有差异,“一小时就是一小时,时间面前,没有高低贵贱”。
“时间平等”背后的另一个原因是,年老之后,一个人最迫切的需求往往也是最日常的,“很多人都忽略了,当一个人不能动的时候,一个歌手站在他床头唱一首歌的价值,和端一杯水给他的价值,其实是一样的”。

一条曾经报道过一系列积极应对老龄化的养老方式
2020年起,南京模式的“时间银行”在其他城市也开始了探索,至今已经在全国3个省份的5个城市进行试点。

史秀莲把它形容为“养老防御墙”,“在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撑去选择市场里养老服务的时候,它可以成为我们每个人保底的那个选项”。

以下是丁雅清的自述:
2017年,我参与了中国第一例同性伴侣意定监护的案例,记得当时给全国各地的公证处打电话,只有上海普陀公证处给予了肯定的回应,其他的公证处都回答得非常含糊。

《民法典》中的“意定监护”条例延续自2017年颁布的《民法总则》。意定监护,与法定监护相对,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监护人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接办意定监护的公证处越来越多,找我咨询意定监护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位了。但能走到最后一步的,比例不高,因为很多人都对意定监护存在误解。

一种误读是,意定监护无所不能。在社交媒体上,尤其在特定群体中,它甚至被宣传成了“婚姻平替”,好像只要双方把身份证噌地拿出来,签个协议,然后啥都有了。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监护权只是婚姻关系里,极端情况下所拥有的一项权利。

一些小型手术,在没有影响心智的情况下,朋友、同事,甚至是自己,都可以签字
所以,这么多年,我们做的意定监护代理,不只是给自己失能失智后找个“监护人”,更多的时候它是一个体系,涉及的内容跟人生息息相关:人身照顾,医疗方案,财产处理,包括生前的和身后的等等。
首先是人身照顾的问题,曾经一个老先生提出过一条要求,失能后不要男护工,一定要请女护工,因为男护工粗手粗脚。再比如,失能失智后,是住养老院,还是落叶归根,在家里安度晚年?
医疗方案,我就讨论一个最粗的,你是希望穷尽一切治疗方法,不管痛不痛苦、花多少钱,都一定要延长生命?还是说,在没有生命质量的情况下,可以放弃治疗?

《欢乐颂》里,安迪继承了祖父的遗产
对于财产管理,我们会设计一个配套方案,严格规定意定监护人的财产处理权限。哪张卡里是流动资金,哪张卡里是固定资产,在什么阶段能够动用到哪张卡?
这两年,我还发现有一些有趣的需求,比如数字资产的处理,社交媒体上的账户,抖音上的粉丝,淘宝网店,交给谁?怎么办?

“有些人会在遗嘱里写上人生经验、家族美德,就像《都挺好》里苏大强的遗嘱,他觉得自己工作第一天买的一支钢笔,是他精神的传承,必须留给孙子”
这几年,找我咨询的人主要是3类,初老人群,心智障碍家庭和同性伴侣。

初老人群基本在五六十岁左右,这里面可能有子女在海外的,或者因为一些客观条件没法要孩子的。他们往往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思路清晰,能接受新鲜事物。我接手的案例里,有老师找自己学生作为监护人的,有找邻居的,找同事的,也有找关系远一点的亲戚的。人活到50多岁,你一定有可以交心的人。
还有一类是心智障碍、罕见病群体家庭,因为这些孩子常年需要被人照顾。意定监护之于他们,更是一种刚需。
咨询人数最多的群体,还是同性好友。但在我的统计里,最终落成的比例只有3%。
电影《0.5毫米》中,安藤樱饰演的护工保护孤岛老人不受伤害
在商议方案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用一个例子:假设明天三体人要把你抓走了,你想一下有什么事是要别人帮你干的?有时候,我也会建议他们出一个“照顾清单”,从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你都会做什么,哪些事情是特别重要的?
讲得越细,我就越知道这个方案怎么落地。细到什么程度?比如说有的人追星,她觉得自己最重要的财产就是明星周边,所以她的协议里就会规定,这些周边一定要给懂它价值的粉丝去继承。

上海一老人将300万元的房产送给水果摊摊主后,该老人的妹妹将摊主起诉至法院,最终,法院驳回妹妹的上诉请求,维持房屋归属摊主的一审判决
做方案设计时,我们还需要去考虑两人各自的家庭情况。因为有时候,法定监护人会和意定监护人会“打架”,就像“上海水果摊”的案例,所以我们要提前规划,如果两者发生冲突,我们要怎么处理。
好玩的是,有一些案例做到后面,我感觉我做的是心理咨询,甚至是家庭公约。当我摁着大家的头去讨论生老病死的过程里,你就会发现,平时大家一块吃吃喝喝,想法好像都挺一致,但一聊到生命本质的东西,大家的三观是如此参差。

有的人在做意定监护的过程中当场翻脸,闹崩了;也有的人做完之后跟彼此关系更紧密了。

“有人做完意定监护咨询之后,坚定了彼此的关系”/pexels
目前,找我办理的人群里,主动选择不婚不育的人群其实不多。80后的初代丁克,现在也就四十多岁,大多还没有到需要设定意定监护的年龄段。
但随着不婚不育成为越来越多的人的生活选择,如果又是独生子女,这个群体的需求,会在未来被慢慢看到。

以下是费超的自述:
2020年8月,《民法典》颁布不久之后,上海闵行区尽善社会监护服务中心成立,它是我国第一家从事意定监护服务的社会组织。

有人问,比起找个体(自然人)作为监护人,找社会组织做监护有什么好处?

首先,作为社会组织,我们和老人的财产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其实,不论是找亲属还是朋友当监护人,难免会和财产牵连,这个时候就会产生利益问题:住1万块一个月的养老院,到底值不值?会不会影响我能继承的遗产金额?但监护组织就不会有这样的考量。

费超与医生商量老人的治疗方案,代签字
另一方面,监护组织有更多的人力支持。在一些极端情况下,监护人要在ICU室外等几十个小时,这个时候,组织可以换班,但对于个人来说,他/她可能就很难独自支撑这么久。

我们把服务内容分为几个板块,人身照管、医疗决定、权益维护、财产管理、身后丧葬,但真正的监护行为,其实很难清晰地界定在这些板块里。

很多老人在咨询的时候会问:“意定监护能做什么?”,我们通常会说:“如果你有子女,你希望他/她做什么?”“子女能做的事,我们也会努力做到。”

比如,有些长辈住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就会问我们能不能帮他/她买菜;有些长辈经济条件比较好,想让我们陪他/她去国外旅游。只要是不违背公序良俗、法律的需求,我们都会尽量帮助他们。

电影《人生果实》剧照
意定监护,本质上要基于信任,而不是血缘。怎么和一个陌生的机构去建立信任?这就要来自于日常的互动和沟通,长辈提出问题后,如果我们能去不断地帮他们解决,信任就建立起来了。
过去4年,找我们做意定监护咨询的老人差不多有200多位,最后成功签约的有30多位,每月收费500元。这些老人大多没有子女,或者和子女关系不好,而且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近亲或朋友,生活上比较孤单,所以才会找一家社会组织做监护。

我听过的故事里,有子女把父母的户口本、银行卡、身份证全都拿走的,也有把父母的财产悄悄转移掉的。还有过一个案例,一位长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出院之后,他发现小孩就把家里的装修全都拆掉了,不允许他回家住。
这些年最让我感触的,反而是老人们简单朴素的遗愿。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可能30岁就开始思考遗嘱,内容也稀奇古怪。但其实,只有在死亡临近的时候,我们才会对死亡产生真正的思考,而这些想法往往是很直白、很简单的。

电影《入殓师》剧照

比如老人们会说,“到时候麻烦你一定要帮我入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把我的身体擦拭一下,再送到太平间去”,有些长辈会留给我们一些联系人的方式,希望请我们在他/她过世之后,通知一下在世的朋友。也有一些老人会叫我们去做遗嘱执行,把自己的钱款捐赠给贫困的老人。

费超和机构工作人员给过世的老人落葬
他们把自己的余生交付给一群陌生人,这份信任是最让人感动的。
未来,我想会有更多的社会组织可以共同实践社会化的监护,探索对监护组织的监管、经费保障。因为在老龄化、低生育率的背景下,监护人缺失会成为越来越普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