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会在他们五人之中吗?
阿多尼斯(Adunis),原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1930年生于叙利亚海滨村庄卡萨宾,1948年开始以“阿多尼斯”为笔名发表诗作。1956年移居黎巴嫩,20世纪80年代起长期在欧美讲学、写作,现定居巴黎。
阿多尼斯迄今共出版24部诗集,并有思想、文化、文学论著20部及大量译著、编著。他曾荣获布鲁塞尔国际诗歌奖、土耳其希克梅特文学奖、马其顿金冠诗歌奖、法国让·马里奥外国文学奖和马克斯·雅各布外国图书奖、意大利诺尼诺诗歌奖和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以及德国歌德奖等国际大奖。
阿多尼斯是当今世界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也是当代阿拉伯文化的标志性人物。其作品体现的对阿拉伯文化的深刻反思、对诗歌发展的独特见解,在阿拉伯甚至全世界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近年来,阿多尼斯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爱德华·萨义德称他为“当今最大胆、最引人瞩目的阿拉伯诗人”。
他也被人评为“阿拉伯世界的鲁迅”。
诗集
《最初的诗篇》(1957年)
《风中的树叶》(1958年)
《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1961年)
《戏剧与镜子》(1968年)
《这是我的名字》(1971年)
《对应与初始》(1979年)
《身体之初,大海之末》(2003年)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2009)
薛庆国:你不但是位诗人,也是当代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你如何看待诗歌和思想的关系?
阿多尼斯:一个伟大的诗人,就某种意义而言,一定是个伟大的思想家,他不但奠定新的美学价值的基础,而且创立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古往今来的人类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脱离了思想,诗歌就失去了其存在价值。然而,思想应该融化在诗歌当中。一首诗如同一朵玫瑰,其中汇聚了多种要素:土壤、水分、肥料、阳光和空气。但最终玫瑰是以其芳香而成为玫瑰的,它不是土壤、肥料或水分。所以,如何表达就十分重要。有好的思想却表达不好,那写出来的还只是土壤和肥料;表达好了,才有可能成为芳香馥郁的玫瑰。
【作品试读】
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风中的树叶》选译
(1958)
风中的树叶(节选)
因为我在行走,
我的棺材赶上了我。
……
像游戏一般
在我的四肢内
奔跑着疲惫的风
是惊骇于我的火焰吗?
——风儿栖身于我的笔锋
藏匿于我的书中。
……
为了说出真理
改变你的脚步,
准备好:燃烧成火树。
……
怀着厌倦的落魄
我每时每刻都在
填平希望的湖泊。
……
我用等待的时光
抹去灰尘的蛛网
……
扎根于“拒绝”的我的历史对我说:
隐身于世界,才能感受世界的存在。
……
春天说:
即便是我,也迷失于我浪费的分分秒秒。
……
夜的尸体和城市的变色龙
在我恐惧的眼帘间舞动
我以忧伤的阿什塔尔为面具
描绘出疾风和骤雨
……
给老鼠一根皮鞭
它会像暴君那样趾高气扬
老鼠的子宫里挤着一头羊和一只狼
……
在我身后如雷鸣海啸的那一代
我为之献出所有歌声的那一代
虽然尚未诞生
但它的脉搏已在祖国深处萌动
正在用太阳之手
焚烧腐烂的衣衫
凿破昔日的堤岸
在我身后出现的那一代
如水流奔涌,如雷鸣海啸
……
你能否把我理解:
我像生活一样深沉而辽远
风儿栖身于我的愿望
烙铁在我的舌头之上
你如何确定我的爱憎和理想?
你能否把我理解:
太阳是我眼睛的色彩
冰雪是我脚步的颜色。
绝望的话语
当房屋与她的沉默结交
没有云雀,没有露水,没有青草
她张开眼睫
打开窗户
对着太阳……然而,在阳光之前
飞进一只燃烧的蝴蝶,或是一句回声。
选自《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作者:阿多尼斯
译者:薛庆国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9-3
1
在当今,许多人都在谈论诗歌之死;然而,真正的死亡在于附和或相信类似言论。问题不是诗歌之死,而是在这个文化上只生产死亡的社会里,或是被死亡文化消费的社会里,我们如何写作?
2
在此,我侧重谈谈与阿拉伯诗歌有关的问题。我把问题的形式变动一下,即:在一个没有创作自由的社会里,我们如何写诗?
无论诗歌在形式上、内容上如何与社会格格不入,它在本质上总是与社会的语言相关,即在政治、宗教和文化层面上与社会的历史相关。在诗歌面前只有两条道路,要么是作为消费品(Consumption)而写,要么是作为撄犯者(Transgression)而写。选择前者,诗歌一降生便已死亡;选择后者,诗歌一降生便被遗弃,沦为边缘。然而,一个真正的诗人别无选择,只有走上撄犯之路——去根本地、全面地撼动这个社会制度赖以建立的非诗歌的文化基础,尤其是其中与家庭、妇女、传统、宗教、民族封闭、种族冲突、人的权利与自由有关的一切。不仅要撼动社会的制度,更要撼动这一制度的根基。因为仅仅改变制度并不能改变任何本质,这已被20世纪后半叶的阿拉伯政治实践所证实。因此,诗人应该超越政治的质疑,去作本体的(Ontologique)质疑。这正是“撄犯文化”的份内职责。
因而,阿拉伯诗歌不能仅仅像兰波的那句名言那样“让感官错乱”(Dérèglement des sens),还应该让“大脑、思想和价值错乱”。这意味着,阿拉伯诗人的自我意识,关联着他对阿拉伯宗教、社会和文化现实及文明史的意识,尤其关联着其中与创新、因袭、自我与他者有关的一切。
3
要进行这样的撄犯或撼动,其首要条件便是自由——批评、发现与表达的自由。这种自由是一种无休止的运动,不仅超越外部的界限,而且不停地超越自身:重新审视自我行为,在观念和行动上永远立足高远。
因而,诗歌并不面向集体或大众,它在“他者”——即读者——的内部创造一个隐秘的“他者”,并与之对话。而那位“他者”,也在诗人的写作中寻找一个隐秘人与之对话。双方分享折磨的体验,相互交流知识的途径,以便克服、摆脱这种折磨。那么,个性,应该被理解为抗拒集体的、大众的、民族的文化——亦即消费文化——的惟一方式。然而,在任何情况下,个性都不意味着抗拒集体、大众和民族本身。相反,它包含着与之对话,激发其中撄犯的能量,即自由、革新与进步的能量,而非消费的能量。从这一角度而言,阿拉伯现代诗歌把自我理解为高高在上的个人主义,这不仅是无知,而且是误解与歪曲。如果我们意识到阿拉伯诗人受到宗教、政治和社会的限制,我们就会明白:坚持个性,就意味着坚持自由,挣脱束缚诗人、束缚他所属社会的一切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