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赵藩的家国情怀：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不审势即宽严皆误

云南著名诗人赵藩（1851—1927）一生创作诗歌上万首，无论规模与艺术成就在近代西南诗坛均独树一帜。赵藩存世诗词中，约有数十首是明确以“题壁”的形式创作发表的。皆为赵藩在馆舍寺观、名胜岩崖间触景生情、兴发感慨，浏览前人题作、唱和酬答，或径直挥毫题壁，或写于诗板之上……这些题壁场所具有的公共开放属性，极大地促进了赵藩诗名的传播。赵藩不同时期的人生际遇、思想火花也留下了宝贵印迹。

诗成狂草十丈壁

赵藩少年习文、饱经世乱，光绪元年（1875）中举后，接连会试下第，仅出任易门县训导这样的学务冷官。期间应云南盐法道钟念祖、云贵总督岑毓英之聘作幕僚，才干得到历练。直到光绪十八年（1892）才受提拔。

赵藩这一时期的题壁诗词，主要围绕经世济民的抱负与仕途的挫折失意，呈现出深沉蕴藉与狂放激越相交织的风貌。光绪三年（1877）秋，赵藩带着落第的遗憾离开北京。抵达保定，已是“笼头破帽”，困顿不堪。在邯郸游览卢生祠时，赵藩叹息自己苦苦追求的功名就如同黄粱美梦一般，不禁萌生了退隐之意：

辛苦金丹练九还，头衔依旧散仙班。

昨宵梦到栖真地，只在清泉白石间。

但赵藩并没有就此消沉。在郑州附近，赵藩作有《感怀次壁间敔山吟客韵》：

林鸦空自飞三匝，仗马原甘斥一鸣。

时势即今犹隐患，文章若个许和声。

青天任我闲招鹤，碧海输君勇策鲸。

收敛锋铓宝雄剑，读书经世是平生。

忧患丛生、万马齐喑的时局让赵藩在驿站壁间借着诗词吐露豪情。落第又何妨？赵藩“读书经世”的初心再次坚定起来。

赵藩的题壁诗词很快得到了士人的关注。由云龙《北征日记》记录了赵藩在镇远店壁以“太瘦生”署名的题诗：

三载浮踪泛梗如，安身何必不吾庐。

危栏曾倚看山处，短榻重来得句初。

风月妙须随地领，神仙心本好楼居。

故人于役江湖满，他日经过倘念予。

从首句推断，这首未收入《向湖村舍诗初集》的佚诗当是赵藩光绪三年（1877）返乡所作。赵藩题诗后的他人和作竟多达十余首。陈荣昌在北京看到署名“太瘦生”的题壁诗，一度以为是古人所作，经旁人点出作者身份，便对赵藩佩服不已。黄庆临光绪五年（1879）写给赵藩的诗句“四海人询太瘦生，新诗到处写邮亭”，也透露了赵藩才名通过题壁诗传播的情况。

渡江洗马始言愁

光绪十八年（1892），赵藩获得以知府选用四川的机会。赵藩次年到蜀，历任筹饷局提调、酉阳知州、盐茶道、永宁道、按察使等职，努力实践着忠君爱民的政治理想，直至宣统二年（1910）辞官返乡。

赵藩此时大部分题壁诗作记录了他勤勉清廉的宦游经历。赵藩宽以待民、严以治吏，每任一职，必定轻装简行，以巡查乡里基层为要务。在探清政情虚实后，又勇于革除旧弊、惩治贪腐，从而深受百姓爱戴、多次得到朝廷褒奖。光绪二十二年（1896），赵藩行至隆昌石燕桥，“雨气沉山水断桥，瓦灯无焰壁摇摇”，风雨交加，大病欲死，身旁仅有一名仆从随行。次年重来题壁，仍心有余悸。“官闲安薄禄，装卸理残书。废圃芟荒秽，秋来欲种蔬。”赵藩在各地寓所的闲暇生活则保持着淡泊的书生本色。

赵藩批评清廷用迂腐过时的武术套路、八股文章、馆阁书法来选拔人才，不讲求经世实学，再下多少求才诏书也无济于事。光绪二十八年（1902）赵藩奉命前往湖北洽谈盐业事务。期间赵藩与友人登临武汉琴台，醉后挥毫题壁、吐气如虹：

江汉流如故，当杯笑口开。

指麾形胜地，心折济时才。

琴理天空阔，鸥波梦往来。

因君留醉墨，一扫壁间苔。

当时川盐外销在湖北受阻，两地为此争论不休、势同水火。凭着长期积累的经验与实地调研所得信息，赵藩提出了一套让两地共赢的解决方案，得到湖广总督张之洞的赞许。诗句正是他才干得以施展时的心情写照。

目睹清政府种种倒行逆施与此起彼伏的反清斗争，赵藩三上辞呈，在宣统二年（1910）黯然辞官返乡。他在寻甸羊街店壁留下了“浔阳老伎伤沦落”的伤感之句。新式学堂、滇越铁路……省会昆明的种种变化让他恍若隔世。

鸿飞去后痕留雪

1911年辛亥起义爆发，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席卷了云南，赵藩从同情革命的封建官僚转变为拥护革命的进步人士。赵藩参与了云南辛亥革命、护国运动，为维护边疆稳定、保卫辛亥革命果实作出过贡献。还主持编纂《云南丛书》，保存了云南传统文化典籍。赵藩民国诗作主要收录于《向湖村舍诗三集》，早已佚失。笔者辑佚所得，八百余首，连上赵藩同时期词作，其中题壁诗词不足十首。透过这些零散的篇章，仍能窥见赵藩晚年的家国情怀。

1911年冬，新成立的云南军都督府任命赵藩为腾永安抚使，与李根源一同经略滇西北。云南军都督府倚重赵藩的社会治理经验，迅速安抚腾冲等地军民、保障社会经济稳定，打消了英国在边界问题上渔翁得利的企图。而赵藩也逐步接受了“五族共和”等进步观念。1912年春，赵藩登临元龙阁眺望和顺，在壁上题诗一首。当中有“其间卓荦起人才”之句，对腾冲革命人士表达了钦佩与赞许。和顺寸品升作有和诗，中云：

清社已随流水去，边疆喜共故人来。

潭中浪静知鱼乐，云里风高起凤才。

写出了腾冲士绅对赵藩、李根源的感激之情。“但得文渊立铜柱”，赵藩完成了护卫祖国疆土的使命，兴致勃发，寄语家人为他准备好诗牌，待归来题壁。

1913年赵藩被推选为国会众议院议员，袁世凯向西方列强大举借款、谋划内战，甚至企图割让领土。赵藩愤而抗议，在国会当面把讽刺诗塞给袁世凯。“补天浴日此心同”，他与因大骂袁世凯被软禁的章太炎惺惺相惜。赵藩躲过袁世凯的追捕，回到昆明，在双塔寺侧寓所题诗一首：

祖遍山前屋，高楼挹早凉。

杂花罗近砌，双树得空堂。

颇狎安禅侣，犹研却病方。

寥天见鸿鹄，吾意与翱翔。

庆幸逃出生天的赵藩，转而究心乡邦文献，1914年开始主持编纂《云南丛书》。次年袁世凯称帝，赵藩为护国军填写军歌，协助蔡锷、唐继尧取得了护国斗争的胜利。

赵藩1918年被唐继尧派为代表出席广东军政府七总裁会议，兼任交通部部长。赵藩单纯地期望南北议和能带来国家的统一，努力调和军政府内部的纠纷。但军政府内部争斗愈演愈烈，1920年赵藩辞职返滇，绝意仕途，埋首于《云南丛书》的修纂。赵藩一生追慕苏东坡，正是欣赏苏东坡这种怀抱忠爱、旷达自适的品格气度。世易时移，赵藩这些墨气淋漓的题壁原作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拓展资讯|赵藩其人

赵藩（1851-1927）,中国近代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学者、诗人和书法家。参加过辛亥革命和护国运动、护法运动，历任众议员，南方军政府交通部长，赵藩一生著述颇多，尤以诗词为最。成都武侯祠著名的“攻心联”即为其所撰。晚年致力于文化事业，总纂《云南丛书》等书籍至1927年逝世，享年76岁。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在成都武侯祠悬挂的这副楹联被称为“攻心联”，是赵藩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所作。

该联以诸葛亮治蜀国的史实为鉴，上联点明以“攻心为上”，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下联指出治国理政首要从大局出发，审时度势，方能使政策的执行宽严合度。 

1958年，中共中央在成都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又称“成都会议”）。会议期间，毛泽东主席在参观武侯祠时，在“攻心联”前驻足沉思良久，反复赏析联词的微言大义。

（来源：云南日报 文/陈曦 作者单位为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文献研究所），原标题为“赵藩题壁诗词里的家国情怀”，本文系云南省社会科学院院级项目“赵藩《向湖村舍诗集》辑校整理研究”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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