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部万茜主演的电影《柳如是》,以明清之际著名的“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的视角,呈现那段河山变色、风云激荡的历史。其中柳如是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男人,即当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的影视化形象也出现在眼前。对此,网上有人批评说,万茜主饰演的柳如是没问题,但电影对钱谥益有过度美化之嫌。
片中将钱谦益当做男一号,风头甚至甚至盖过了同是诗人的抗清英雄陈子龙,基本上就是一个伟光正的形象。他学问渊博,人格伟大,和柳如是的爱情也是非常美满。虽然他作为明朝的官员投降清朝,却属于忍辱负重。
片中坚持抗清斗争的汉人角色,多多少少都有污点,相比钱谦益伟光正的形象,简直不值一提。
为历史人物,今天学术界对钱谦益的评价争议比较大。一般认为,他是一个大汉奸,作为大明重臣,文坛领袖,献城投敌也就算了,面对清廷强迫汉人剃发的暴力逼迫,他带头配合,也就是那个著名的“水太凉”典故,在摧毁本民族民心士气方面起了很坏的作用。
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是存疑的。正史没有“水太凉”的段子,它出自一本叫做《扫轨闲谈》的清代笔记小说,作者江熙是道光年间人,离钱谦益的时代已经将近180年。
据考证,当时钱谦益在南京,而他准备投的尚湖在江苏常熟一带,时间线也对不上。当然,钱谦益作为贰臣,倒是没有疑问的。
乾隆帝将其视为失节的贰臣,下令毁禁其著作;也有学者指出,入清后钱谦益仍多次私下策反降清武将、暗中资助郑成功反清等等。我看过一些那个时代的历史小说,钱谦益基本上都不算一个太正面的人物。
那么,真实的钱谦益,真是一个可耻的大汉奸吗?不妨读读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教授严志雄的这本《钱谦益的诗文、生命与身后名》。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遗老、绛云老人,学者称虞山先生。苏州府常熟县鹿苑奚浦(今江苏苏州张家港市塘桥镇鹿苑奚浦)人明末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
诗文在当时极负盛名,东南一带奉其为“文宗”和“虞山诗派”领袖,与吴伟业、龚鼎孳合称为“江左三大家”。论诗论文既反七子之复古模拟,又反公安派之肤浅、竟陵派之狭隘,既提倡“情真”,又重视学养,著作甚丰。
作为十七世纪江南风雅诗人的代表人物,钱谦益对后世有着深远影响。他的诗文至今仍被广泛研究,本书不仅对钱谦益一生做了深入剖析,还通过他的诗词文章、人际交往、功过是非展现其在文学和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为你还原了一个复杂而多面相的钱谦益。
全书从钱谦益的诗文入手,描述了钱谦益与王士禛、钱曾等文化名家的交往,与竟陵派的争论以及与柳如是《东山酬和集》中的交集,等众多文学史上的事件。
综合运用文本细读、文史考证、人际关系分析等手法,对上述事件进行全面分析评价。体现了作者“通过文本想象作者”“通过‘关系’理解人”的研究旨趣和路径,也包含了他多年来在钱谦益专题研究、明清诗文研究方面的重要成果。
立足钱谦益的诗文,在传统方法之外,书中还用到了西方哲学家福柯、布迪厄等人的理论。
受福柯消解“作者”主体意义、关注文本脉络的启发,作者重视对钱谦益诗文语言系统的深度挖掘。从符号、语言、主体的角度哲学性地思考作者、文本的本质意义。
比如,运用福柯的“自我技艺”和德曼的“自传性时刻”等理论视角,讨论钱谦益希望通过诗歌塑造怎样的自我形象,以及反映了他怎样的精神世界和生命形态,再现其性格、情感以及内心世界。
引入布迪厄的社会学理论,讨论“行动者”与“社会空间”如何共同营构阶级、位置、权力关系,并比照、审视陈寅恪考论人际关系的思维与方法,彰显社会关系学对明清文史研究的重要性及可行性。
正如作者所说,牧斋的文字非常迷人、蛊惑人,他的学问以博大见称,但也纯杂互见,我们要尽量尝试进入当时的知识、思想、情感世界,回到当初的历史现场,不盲从权威、成说,不妄作批判,努力焕发文本的记忆及生命力,再提炼出自己的见解。
尽管著作等身,由于处在朝代变易的重要节点,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钱谦益都陷入巨大的争议中,哪怕他用自己的诗文,为身后四百年的文学文化史留下漫长的投影。
相比十八世纪乾隆君臣对其所作的“不足齿于人类”的“盖棺定论”,民国时期的各种文学体裁呈现出“爱其才”“哀其遇”“鄙其行”三种力量的撕裂。可是,这也不是寻找真实的钱谦益的重大进展,只不过又回到清初至乾隆朝以前的状态罢了。
诗界后学的仰慕,风月红尘的窥探,征服者的鄙薄,以及当下网络和学术界的评议,都让我们对他的印象莫衷一是,难有定论。或许,像本书作者那样,回到当事人的创作活动本身,精准地解码那些典故、象征、隐喻所构设的文字表象,才有可能到达几百年来堆砌的文字迷宫后的实相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