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迪厄亚•普尔(Jedediah Purdy)批判民主运动主要思想家对美国政治危机的各种分析中有一个根本性的缺陷:
他们没有人质问美国七十年代通货膨胀危机之后出现的以弱小工会、企业集中、低增长与高度不平等为特征的资本主义是否“与民主相容”。
普尔(Purdy)认为是不相容的。而且他是对的。
这个立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证。首先,有一种假设认为资本主义的失败是狭隘的民粹主义在西方日益普及的主要原因,因此改革我们的经济体系是保护基本的民主规范将来免受攻击的最佳方式。
许多人反对这一论证,指出有大量证据表明特朗普的支持是基于种族与文化因素,而非来源于“经济焦虑”。而且很难争论说美国相对较高的移民率、侵蚀种族与性别的等级制度没有激发一些强烈的反对情绪,即使是在经济形势最好的环境下。但是这种反对并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一方面,历史与社会科学证明人们在经济不确定时期更倾向于发泄对文化的不满,特朗普就是利用并培养了这种对文化的怨恨。当人们发现自尊和社会地位受到威胁,譬如在去工业化地区向底层阶级流动的工人,他们往往会越来越警惕多样性,更容易接受极端主义思想,更加要守住他们所属的社会身份群体的地位。
更为关键的是,那些声称我们目前的危机根源于经济的人并没有对支持特朗普的无产阶级进行精神分析。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经济自通货膨胀危机开始急剧转变。在之后的四十年里,美国工人的生产力急剧下降;国家私营部门工会化率下降;富裕家庭和贫困家庭之间的差距爆发;中产阶级要靠高额债务来支撑一个家庭的开销。
在同一时期,美国的社会信任、公民参与、选民参与以及对公共机构的信任都显著下降,将这些视为美国的政治经济急剧转变的产物是因为:在特朗普当选之前的几年里,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公众的绝大多数认为他们国家的经济被操纵了,对他们不利。在2015年十一月,公共宗教研究所(PRRI)调查发现64%的美国人同意这一说法:“我的投票无关紧要,因为富人和大企业对选举过程的影响太大了”。一年后,2016年大选中提前投票的75%的选民告诉路透社(Reuters/Ipsos)他们在寻找一位“能够从掌权的富人手中夺回国家的强大领袖”。
无论使特朗普获胜的那微弱多数票的选民心中在想
什么,一个多数公民都认为选举无关紧要而仅是受操控的政治活动的国家是专制民粹主义成熟的土壤。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并不是唯一一个不平等与对民主不信任感均有所增长的国家。这种趋势在西欧大部分地区都很普遍,在这些地区狭隘的极端主义政党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迦勒•克雷恩(Caleb Crain)在《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中指出,战后普遍的高速增长时期和相对公平的生产力利润分配促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政治氛围:二战后的三十年里,没有一个民粹主义政治家(“反精英、威权主义以及本土主义者”)在任何西方发达国家掌权,而且“极端主义政党在大选中的支持率达到历史最低”。
很多证据表明更加公平的经济权力分配将减少美国民众对极端主义政治家以及政党的支持率。不幸的是美国在2016年选出了一位狭隘的煽动分子,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恰好是一个非常不受欢迎、无能又懒惰的人。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改善使他当选总统的环境条件,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针对普尔迪(Purdy)对当代资本主义控诉的第二个论证没有投机性地评估民主的前景,而是以批判性眼光评价民主的过去。
简而言之:让美国再次变得伟大并不足以使我们国家真正民主化。即使美式资本主义对我们当前政治秩序不构成威胁,它仍然是数百万美国公民有权真正参与自己政府建设的不可逾越的障碍。
在奥巴马任期内,企业和富豪投入了大量资金来影响美国政治;经济精英的政策偏好经常否决普通美国人的政策偏好;近600万美国公民只是犯过一次联邦犯罪就被剥夺选举权; 在2014年的中期选举中,选民投票率为70年以来最低。
并非所有这些人民主权的障碍都仅来源于经济,只能说经济因素是最巨大的决定性阻碍。
要使人们承认为经济平等设置一定的门槛是民主的前提,并不需要首先让他们相信资本主义与民主不相容。事实上,真正支持民主之人不相信该门槛存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想象一下美国99.9%的公民每周必须工作70个小时才能维持基本的生计,不至于让家人流落街头。想象一下那些公民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时间安排,所以要一次又一次地协商时间来照看小孩。所有这些给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人际关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使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了解最新时事、加入社区组织、参加市政厅会议或是在大选中投出神圣的一票。
你认为这样一个国家的经济体系与民主相容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这个将民主党人逼至如斯境地的体系要如何才能与民主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