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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炼钢工人与他的城 | 记者返乡记

中国企业家杂志  · 公众号  · 职场  · 2017-02-07 19:17

正文


他没有想过离开钢厂,他也相信自己不会被下岗,钢厂更不可能倒掉。毕竟这涉及到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生存问题,某种意义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


王雷生    编辑尹一杰

 

这是北方一座因钢铁而兴的卫星城。

 

在这片十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3万多钢铁公司正式员工,几乎同等数量的退休和内退职工。此外,与这座钢铁厂有着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人还有数万人。李文就是正式员工中的一员,他是一名炼钢工人。

 

这座钢铁厂诞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以钢为纲”的年代,在“赶英超美”的口号下,它与全国几十家大中小型钢铁厂一道拔地而起,技术专家和工人从周边钢铁厂和城市乡村涌来。在90年代末接班制还未废止前,有不少工人是爷爷退休父亲干,父亲退休自己再顶上,“献完热血献青春,献完青春献子孙”。

 

在李文进厂的2005年左右,这还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钢厂正式工”这个称谓就是相亲时重要的资本,它意味着,稳定且收入还不错的“铁饭碗”,孩子有资格进入钢厂附属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读书,低价购买钢厂建设的住宅,使用廉价的煤气、自来水和暖气,以及只在这些小区里安装的钢铁公司自己的有线电视。它还有医院甚至是自己的牧场。

 

人们想尽办法想要成为其中一员。李文的工友中,有为此参军而获得退役分配的士兵、耕地被占的周边村民,更多的是像他这样,读完本科凭借“钢厂子弟”的身份进来的大学生。

 

进入钢厂的第一件事是分配岗位。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次分配几乎决定着他们的一生,他们一生几乎都会在同一个岗位上做同一件事。裁决命运的方式却很简单——抓阄,抽到哪个岗位,就去哪里报到。现在听上去有些荒诞的方式,却是当时彼此都约定俗成的职场规则。

 

彼时,记得抓阄前的好几天,每次见到李文时,他都显得有些异乎寻常的躁动,随后又会突然回归平静。他有自己中意的岗位,那是新建成的生产线——干净、轻松,待遇也更好。

 

一天的午后,他一脸兴奋的向我们宣布,“抽到了”,就是他想要的那个岗位。而同他一起进来的人,有人成了吊车司机,有人成了炉前工人,还有人成了办公室科员。

 

李文穿上了藏青色的工作服,像他的父辈一样按时按点地倒着早中晚班,十几年后,他的岗位也几乎没有大的变化,“早就熟练到的闭着眼都能干完”。

 

消失的光环

 

李文几乎踩准了钢铁产业最巅峰的节点。

 

2000-2007年间,全国一吨钢的利润高达千元,这座钢厂的生产规模也在迅速扩大,销售收入在2006年达到240多亿元后,两年后就翻了一倍多,不仅是整个城市,甚至是全省的明星企业。

 

李文也成了我们羡慕的对象。工作两年多,不错的收入,逢年过节还有堆积成小山一样的米面油等各式福利。他也开始筹划买辆车,不紧不慢地相着亲,按我们调侃他的话说——“精挑细选”。

 

2008年上半年,钢价飞涨,这也几乎成为他记忆里最忙的时候之一。但谁也没有想到,进入7月传统淡季之后,金融危机爆发,钢铁市场突然大幅下跌。

 

此后几年,整个钢厂几乎在各种传闻中风雨飘摇,小区里常年张贴各种先进事迹的宣传栏改成了各式标语,全是“出路”“生存”“摆脱困境”的字眼。

 

附属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统统转为社会办学,“钢厂子弟”的光环在迅速淡化,回钢厂上班也不再成为他们的首选,因为几乎每一年,都会传出它可能要倒掉的消息。

 

然而今年并不令人沮丧。在经历了上一年度的巨亏之后,钢厂用尽解数终于实现了盈利,这直接影响着李文。此前即便在陷入巨亏的年份,他依然可以领到年终奖,但从去年开始,年终奖开始更名为效益奖。这意味着,奖金将直接与效益挂钩。

 

“今年是拿到了,谁也不知道明年会怎样。”李文说。

 

在这场已经持续了8年多的寒冬里,领导向李文这样的正式工做出了不裁员、不减薪的承诺,而临时工们则没有那么幸运,数量已经大大减少,甚至连车间卫生,都开始由车间排班自己打扫。在钢厂开始改变销售模式,提高直供比例之后,一些钢材贸易商也没了存在空间,不少人选择转行。

 

李文每月3000多块的工资,在所在的城市已经失去了竞争力,非一线员工每个月更是只有2000多。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钢厂职工在相亲时竞争力的下降,“现在介绍对象,一听是钢厂的,你是女生还好,要是男的,别人直接就不理你了。”

 

工资和奖金没有提高,福利却大幅往下砍。以供暖为例,在钢厂时代,是按照家里暖气片数量收,一个供暖季一个暖气片只收7块钱,家里4个暖气片总共才28块。而划归社会后,按照所在城市(21.6元/季*平方米)的标准计算,一套120平米的房子需要交近2600元。自来水费、煤气费改革也基本如此。

 

李文和一些工友业余时间跑起了滴滴,努努力一整天跑下来也能落个100-200块。他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把一个月的油费和零花钱跑下来就已让他心满意足。 

 

“钢厂倒不了”

 

在去产能的政策背景下,熬过几年痛苦后,中国的钢铁业在2016年似乎有了复苏迹象,钢价开始上涨,一些原本停产的高炉也开始复产。这座钢厂也似乎嗅到了春天的味道,产能开始慢慢恢复。

 

但让李文觉得有些无奈的是,秋冬季来临后,持续的重度污染天气让整个城市如临大敌,刚刚从行业泥潭里脱身的钢厂,又频繁的因为环保压力限产。有的高炉刚刚复产没几天,雾霾天一来,环保部门巡查组也跟着来了,只能再次停产,一开一停就是近千万元的损失。

 

“钢价刚刚上去,钢厂就被限产了。”李文苦笑着。

 

于是在这个春节里,6个高炉关掉了4个,放假的工厂严格执行着春节假期,“有的厂甚至把大门都焊住了。”

 

这座钢铁厂的困境不仅仅如此。由于处于内陆,铁矿石需要从几百公里之外的港口通过火车运输,单此一项就比沿海的同行多出不少成本,再加上本身没有优势特别突出的产品,经营上一直难以有大的突破。

 

步履维艰。不少人把希望寄托在并购重组,期望有大型的钢铁集团将其纳入麾下。也曾有巨头认认真真的来考察过,一圈看下来,发现生产效率很低。以2016年为例,民营企业沙钢集团人均年产钢接近1400吨,而这家钢铁公司这一年提出的努力目标,是800吨到1000吨。

 

巨头开出的条件是裁员,领导和工人们都难以接受,而据媒体报道,时任领导层还有更深的顾虑——如果成为央企子公司,他们的政治生涯也将就此结束。

 

李文则对于另一个可能的出路更感兴趣,那就是拿到省级的政策,通过行政手段整合省内的同行,坐稳区域市场老大,这样也就不会有裁员。

 

李文同车间的几个工友等不下去了,陆续有人辞职,抑或找到了赚钱更多的工作,也有人做起了生意,李文觉得这些人“很有本事”。

 

他没有想过离开钢厂,他也相信自己不会被下岗,钢厂更不可能倒掉。毕竟这涉及到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生存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

 

在氤氲升腾的火锅蒸汽中,李文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谁知道以后咋样呢,我现在就是干好自己的活,就算有一天钢厂倒了,我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不过,钢厂肯定倒不了。”

 

李文十几年的青春与这座钢厂,以及这座城市捆绑在一起。他当然不希望曾经给予他荣耀的工厂,真的一夜之间就停产倒闭。但,对于不确定的市场,除了保持敬畏,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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