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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单身女生,“为爱上头”值得吗?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2-12 21:00

正文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或许会因为“恋爱脑”这个说法而恼羞成怒,但现在我却乐得将这个词制成小小的胸针佩戴在胸前。


文| 陈彤


山本耀司说过一句话:“‘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这个善于设计哀艳衣裳的男人说过很多斩钉截铁的名言,绝大多数时候并不特别正确,但这一句,我却是认可的。
前两年,因为恋爱我颇受了一些苦,对于身边那种初恋就顺利步入婚姻殿堂的佳偶相当嫉恨,这两年心态却平和许多。如果说他们的恋爱,是泰格·伍兹击出的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优雅的弧线就一杆进洞了,那我的恋爱则是老式Windows台式机自带的3D弹球游戏,莽撞地飞身扑出去,撞上一些缓冲器,路经一些旋涡式星体,有时被挡板救下,有时直直落进虚空里。在一次次冲撞回弹里,我吞咽过一些情绪上的苦楚,但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需要什么样的伴侣,是越来越清晰的。现在想想,反倒有些庆幸。我如果眼皮半睁,带着一厢情愿的想象贸贸然进入婚姻里,恐怕这既是王子公主童话故事的团圆结局,也是家庭伦理恐怖故事的前序。
少女时期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自己仍然是一整团软塌塌、湿漉漉的陶泥。我不光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伴侣,上天为鉴,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形状。带着对异性崭新的兴趣,我开展了一种缓慢而谨慎的排除法。我很少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瞬间倾倒,但在遇见“非我杯茶”的人物时,却有迅捷的本能反应。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时候,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也是好的。
《玫瑰的故事》剧照
后面出国念书,惊觉西方人有种更为高效的系统,他们称之为约会文化。 整个世界变身为一台巨大的自动贩卖机,24小时贩售罗曼蒂克的冒险。最美妙的是,约会文化还提供7天无理由退货服务,在无名指套上戒指以前,人人都有进退的权利。我面对这没有穷尽的可能性又惊又喜,然而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我又很快对这样的模式厌倦了。我到底还要就着鸡尾酒,和几个人讲述我的童年趣事和旅行经历?如果我有这样蓬勃的表达欲,我会去出自传,而不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对面聊上几个钟头并假装看不见他蠢蠢欲动的手。
好吧,我承认,这样的说法带着些情绪,我还是有过一些愉快的约会的,但无聊和折磨的也不少。 约会文化对我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用大数据训练了我的心智,我终于提炼总结出了那些能够吸引我的特质。最近这几年,我恋爱的对象开始变得无比趋同,长相、性格、工作都有套路可循。有的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好笑,前男友排列起来,像iPhone 14、iPhone 15和iPhone 16,彼此之间只有轻微迭代,外观和功能并无重大更新。
或许这也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团柔软的陶泥了。我把自己拉了坯,施了釉,装窑点火烧制成固定的形状。我所需要的伴侣形象,也就不再有大的变化了。我对爱情仍然是向往的,但这种向往和少女时代的向往是不一样的。少女时期只觉得自己伸手要够的东西,是云里的、雾里的、蛛丝一般的雨里的,裹着柔光没有形状。年龄增长之后,却发觉恋爱并没有那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一段感情失败了,会有另一个与他眉眼相似的人出现,我像期待一台新款手机一样期待着下一个人的出现。
去年春节期间的某一天,从朋友家的聚会离开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我在打车软件上点选了六座豪华商务车和豪华车,仍然无人应答,春节是这座城市最冷清的时候。我紧了紧外套,算了,干脆骑车回去吧。醉意弥散在风里,头脑愈发清明。沿着长乐路一直走,越是接近那个他家所在的拐角,心脏越是收紧,这个安静的夜晚衬得我的忐忑太过吵闹。
《欢乐颂》剧照
当时距离我们分开已经半年了,我自己也很难解释这种生理性的反应。我们两个人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即便热恋的时候,也保持着各自独立的交友圈。因为他的工作需要时时出差,见面也不算太频繁。以至于分开的时候没有什么要分割的,连朋友也不用站队。很摩登的一段关系。
照道理是可以很快走出来的,但我却没有。别误解,我不是当代《列女传》里的角色,为前男友谨遵妇礼、忠贞不贰。这半年里,我也重新出现在鸡尾酒吧里,对不熟的男人讲述了几回我的童年趣事和旅行经历。客观地说,也不是没有符合我择偶偏好的人选出现,性格、长相都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却发觉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将他们与我的前任比较。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迭代后的新款,我就想要他,怎么办?如果我说,我的择偶标准从阿尼姆斯模糊的投影,变得扎实具体,具体得只有他一人,怎么办?
我并没有给他发信息。骑车回到家后,我洗了澡,一头栽进床里,深深地呼吸。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和朋友们来了一家我们常去的夜店。不去夜店的人,对于这样的地方总有混乱可怖的想象,国产剧里但凡有夜店场景,就一定有人狂乱地甩头,甩了两下又记起自己不过是临时演员,不必如此卖力,舞步重又局促羞涩起来,像广播操与广场舞的爱之结晶。赫赫有名的电子音乐杂志Resident Advisor曾经有一篇报道,评选出了三部如实展现俱乐部场景的电影,其中一部是侯孝贤的《千禧曼波》。幽蓝的灯光让一切变得有些失真,散着一头长卷发的舒淇一边啜饮着杯里的酒,一边慵懒地跳上几步,并没有什么狂乱的迹象,甚至冷静得有些伤感。那个夜晚的开场,与《千禧曼波》里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两样。
《千禧曼波》剧照
昏暗的舞池里,人群站得松散,我站在靠后的位置,远远望着DJ台背后荧亮的屏幕。忽然感觉有人戳了戳我,是他。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二次见面。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表情,每分钟120击的音乐盖过我的心跳,灯光很暗,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说,要不要去外面聊一聊?
在外面走廊的红光下,我才真正看清楚他。 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漂成白金色,用发蜡搓得立起来。但他瘦了很多,留胡子了,脸颊有我不熟悉的青绿色,越发显得下巴瘦削。我怔怔地看了他几秒,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他。我的脸恰好完整地嵌在他的颈窝里,他惯用的香水被体温烘得暖暖的。我忽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控制不住地落泪,越是不想哭,泪珠越是浑圆有力,啪嗒啪嗒落到他的衣服上,留下一摊深色的印记,像一个拖长了的叹号。
他小声地和我说他的动向,前阵子动了一个大手术,恢复过程极其痛苦,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觉。这周才刚刚彻底恢复好,为了庆祝出来放松,就遇见我了。我却做不出任何得体的回应,语言能力退化至婴儿程度,只是哽咽。他见我哭,情绪也几乎要失控。“我缓缓,我缓缓,太多情绪了。”他丢下这句话后,像抓住救生绳索一样抓住了一个他的朋友,几乎是仓皇逃走的。我没有挽留。
那天之后,我们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微信上聊天时,客气做作得如同甲乙方,像是隔着塑料薄膜和人讲话。很偶尔很偶尔见面时,没有别的活动,就只是歇斯底里地走路,一边走一边说话,从夜里走到更深的夜里,像要把上一辈子和下一辈子的话都一齐说了。我们以前恋爱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亲密关系里的男女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博弈态势。 就算浮在表层的意识不承认,角逐也仍然在暗处进行着。男女之间比试的,有时是极肤浅的东西,你花一小时才回复我的信息,那我一定要花上两小时才回复,才算锁定胜局。有时比试的东西更崇高一些,你做出了一番牺牲,那我也要做出一番让步,为的倒不一定是彼此,或许只是想在不相干的人心里留个美名。但绝大多数时候比试的,是一种演技。假意用玻璃锉锉去性格里粗糙的部分,或是强行把凉薄的底色放入微波炉里加热几秒,我们忍着不适,试图无限贴近对方理想伴侣的形状。演技好又有长性的,或许真能将自己成功改造。演技差的,或许就一拍两散了。
《三十而已》剧照
但我和他之间,如今没有了男女朋友的这层关系,博弈的态势也就自然消失了,彼此之间多了些脆生生的坦诚,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符合对方理想伴侣的标准。 我从来没想过,在分手之后,我才有机会真正了解他。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他的性格像精力旺盛的金毛犬,明媚得没有暗面。直到真正在一起了才发现他的心思极其细腻,身上拧绞着许多语焉不详的心事。可是刚要深究,他就会拿出乐天派的态度,摆摆手,倒像是我多想了。当时和他分手,说起来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由头,作息不同、聚少离多,但这些说到底都不是关键。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分手的原因是我总觉得他离我很远,好像总有一半雾蒙蒙的心思飘在空中。
可是现在,在我们漫长的散步里,他几乎把自己剖开了,用一种英雄主义的坦诚向我展示绽开来的血和肉,我终于明白了他眼里的郁郁底色。 在得知他所有的经历之后,我甚至觉得他的性格上只留有回避这一个缺陷是不可思议的小概率事件。他讲到伤心处,我哭得脱力,蹲在地上。他把脸别转过去,不看我。旁边的便利店里响起自动感应门的铃声,像复古游戏机的音效,轻松明快,几个刚买完夜宵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好在上海的路人是见多识广的,并没有人对凌晨3点在路边哭泣的男女感到愕然。
每一次和他散步之后,我情绪上都像生了一场大病,虚脱一般,我的共情能力此时几乎是一种诅咒。但同时,这种感觉又让人觉得奇异畅快,我也忍不住向他剖白心迹,把我没同别人讲过的事都同他讲了。分手这么久之后,我们却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我从来没有像这样了解过一个人。我总觉得他遥远,原来是他内心时时上演与自己的博弈,光是为了按下内心忧郁消极的念头就已经花费了大半的气力。好在现在我们在彼此面前是透明的了,暖黄路灯下晒得透亮。
这样“暴走”了几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亲密。 此处指的并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亲密,我们并不每天联系,对彼此也没有管束,谁也没有提“复合”两个字。但是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是真的在一起,紧密、扎实,没有缝隙地在一起,我再也不觉得他遥远了。我很愉快地退出了约会的游戏,心甘情愿地放弃了验证其他可能性的权利。
有一天,我在他家的地毯上躺着,盯着天花板,心里有些恍惚。我最初对他有一些动心,就是在来到他家做客之后。我喜欢家里整洁的男人,家是一个人的外置器官。他的家,东西多而整齐,每个物件都是他搜罗回来的,一块滑板、一个铃铛,背后都有故事。客厅的地板上铺着枣红色有异域纹样的地毯,卧室的衣柜里,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挂好,套着防尘袋一字排开,有绝佳的秩序感。整个家里没有直白的主光源,错落的障子纸灯里透出的光把家里照得富有柔情,像大雾天里隔着毛玻璃的月亮。我在地毯上翻了个身,手肘撑起半边身子观察他。我的目光落在漂亮的眉弓骨上,又下移到他浅褐色的眼瞳,顺着他直挺的鼻子往下滑,在那道小小的驼峰处稍作停留。他感觉到我放肆的眼神,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分别了这么久,我又出现在这个干净温馨的家里了,身边又是这个人了。
《我的前半生》剧照
我的闺蜜在得知我和他重新联系上之后,既替我欣慰又有些担忧。 她问我有没有考虑清楚,他虽然意志强大,但过往的经历难免让他难以建立所谓健康的亲密关系,我有没有接受他回避个性的心理准备。“难道你要做圣母,拯救他吗?”
圣母?我是个30岁仍然在收集Hello Kitty公仔的女人,拥有永无岛的永居绿卡。自己都是个心理上的儿童,实在难以想象我能展露任何的母性,更谈不上什么拯救,我想得没有这么多。我只是知道,他让我感觉快乐,我也让他快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有种和现实短暂脱节的幻觉。这几个小时里是否有战争爆发、是否有能源危机、美联储是否宣布降息25个基点,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只有眼前的这个家,枣红的羊毛地毯、错落的灯,我沉溺于他的存在。
我向闺蜜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最后以一句戏剧化的句子收场:“只有他能永久地牵动我的情绪。”“永久?”她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怎么就永久了?你们才认识两年。真是恋爱脑。”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我突然想到一个以前看到过的无聊笑话:因为半永久文眉可以维持一年,所以永久就是两年。这样算来,我和他的关系,确实是“永久”了。我和他都是不缺乏选择的人,可能性过剩的年代施行的是不同的历法,我们在一起纠缠两年怎么不算是一项纪录呢?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或许会因为“恋爱脑”这个说法而恼羞成怒,但现在我却乐得将这个词制成小小的胸针佩戴在胸前。 我对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大女主”叙事实在是太过厌烦了,张嘴闭嘴就是要“搞钱”,要“封心锁爱”,而女性的感性天赋却被视作是种奇耻大辱,好像非得冷酷无情、游戏人间才算是摩登。把自己从一台敏感珍贵的高精仪器简化成了台步步高点读机还为此沾沾自喜,我不明白这样的逻辑。如果我能像采纳一个时尚流行趋势一样采纳一套价值观,我才会因此看低自己。我的自我不是那么好揉捏的东西。
我和他之间,至今仍然默契地没有谈论过复合这个话题。 我有些担心,一旦涉及复合,我们之间会不会又恢复从前那种微妙的博弈态势。我已经见过透明的他,就不愿意再见到设防的他了。再等等吧,或许我们之间有一天会培养起一种厚棉被一般的安全感。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小时候,家里有一本绿皮精装的《格林童话》,很沉很沉。我从小就很有“恋爱脑”的潜质,没有耐心把每一个故事都读完,就只胡乱地翻着页,看到小蛤蟆、小老鼠就跳过去,看到王子和公主就停下来。读上两页开头,就会直接跳到结尾,看看王子和公主是不是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只有确信结局是好的我才会倒回去,完整地读完整篇故事。童年的我,只能接受这样确定且愉快的设定。
但是现在,我可以接受一些模棱两可的结局了。 王子和公主向彼此倾吐了自己最深的秘密,他们享受彼此的陪伴,但是未来会不会有巨人、独角兽和野猪的出现?他们也不知道。但这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现在“永久”只有两年了,就当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吧。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5年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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