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是古人用来讲学的场所,自南宋张栻、朱熹复兴岳麓、白鹿洞书院以来,书院与道学的命运便紧密关联。设立书院的目的是为了纠正科举之害,书院的民间身份注定要与官方意志紧张甚至产生冲突。终明一代,书院的命运经历了被冷落、复兴、昌盛、毁禁等跌宕与反复,朱氏王朝对文臣从来不假辞色。
不过“南朝四百八十寺”,最终也难逃会昌法难,毕竟帝国的阴影吞噬一切,空留“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萧索记忆。
1.太极书院
嘉靖七年(1528)是明朝毁禁书院的开始阶段,矛头直指湛甘泉(若水)与王门后学。甘泉先生也许仍心存侥幸,也许只是悲愤的回应,在进呈给皇帝的《圣学格物通》中,指出南宋禁锢道学而亡,元朝建立书院而兴。
甘泉所指的“书院”即北京太极书院,今有元儒郝临川(经)的《太极书院记》。甘泉说太极书院建于“理宗嘉熙二年(戊戌,1238年)”,而临川《记》中称建于“庚子、辛丑(1241年)间”。这是蒙古积极向南扩张的几年,四十年后南宋亡。
临川《记》云:
初,孔子赞《易》,以为《易》有太极。一再传至于孟子,后之人不得其传焉。至宋濂溪周子,创图立说,以为道学宗师,而传之河南二程子及横渠张子……乃于燕都筑院,贮江淮书,立周子祠,刻《太极图》及《通书》、《西铭》等于壁,请云梦赵复为师儒,右北平王粹佐之,选俊秀之有识度者为道学生。推本谨始,以“太极”为名,于是伊洛之学遍天下矣。使不传之绪,不独续于江淮,又续于河朔者,岂不在于是乎!
“太极书院”的名字得之于周濂溪的《太极图说》,临川《记》不独解释其得名渊源,同时描述了道学北传的脉络。道学在两宋并非官学,朱熹卷入与韩侂胄的党争后更惨遭禁黜,宋末虽有微振,毕竟与时俱没。元人的学术大致因袭两宋,但在表彰道学上不为无功。太极书院就是元人道学北传的一标志性建筑,适与杨时“吾道南”的历史因缘可参看。
元人修《宋史》,于《儒林传》之外又设一《道学传》,以道学之兴衰解释宋元变迁:
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此取法矣。
甘泉《格物通》中亦引元儒刘因诗云:
王纲一紊国风沈,人道方乖鬼境侵。
生理本直宜细玩,蓍龟千古在人心。
因叹曰:
夫蒙古北俗也,乃能兴道学之教,而当时南宋乃禁锢道学,指为伪学,使天理民彝之在人心澌灭殆尽,以归于败亡之辙而不悟,为能保天下者耶?欲其不亡难矣。
但这番劝诫难说嘉靖能看到,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改变其毁禁书院的心意。甘泉与阳明开创了心学门人书院聚讲的风气,私人聚会一旦成势,必然是皇权警惕怀疑的对象。一直延续到东林党人,书院的兴废起起落落,随着庙堂的风云气象而动荡。
2.白鹿之约
正德十五年(1520年),王阳明平叛后暂时主持江西军政。比战场更凶险的官场斗争却随之而来,不断有人在武宗面前谤毁于他,一度令他灰心,甚至要效仿孟子之说窃父而隐。风波暂息后,阳明重游开先寺,在读书台后石刻下自己的功绩,意气风发已极。
《年谱》记载其文:
正德己卯(十四年)六月乙亥,宁藩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此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天鉴于宸濠,式昭皇灵,嘉靖我邦国。
自明初以来,文臣的命运就很凄惨,不愿出仕是明初士人的心结。这与宋朝文臣的政治环境天壤之别,所以将学问转为内求,不是阳明的独见,而是明儒的共性。以阳明桀骜的才性,却总想要做点扭转乾坤的大功绩出来,贬谪龙场是第一次碰得头破血流。
教训就是将学问彻底转为向内:上层路线是妄想,从此改走下层路线。聚门人讲学,教化底层的士农工商,成为阳明的主要寄托。这些尝试从龙场驿就发端了,在江西的不世奇功,无疑提供了更好的平台与机遇。
《年谱》记载其游开先寺后:
明日游白鹿洞,徘徊久之,多所题识。
召集门人聚讲白鹿洞书院的计划,这时候应该就在考虑,大概是阳明“徘徊久之”的原因。
白鹿洞书院位于江西九江庐山东北,淳熙六年(1179年)朱熹受命差知南康军,察看旧址后上书朝廷奏明复兴的理由和计划,决心加以修复。次年书院初步修复,逐步建成了屋宇,而且集资购置学田用以维持,保障了书院的经济来源。
朱子生前在政治上并不得意,庆元党禁之后连同其学术都成为官方批斗的对象。所以一生精力主要倾注在书院教育上,和书院有很多交集,比如岳麓书院、寒泉精舍、武夷精舍、竹林精舍、鹅湖书院等,都和他有渊源关系。书院的目的,在于培养真正的为学之士,并不为科举禄蠹而设。可说书院就是朱子之学的道场,书院的学风是朱子之学的重要面貌。
最能代表朱子书院形象的,无疑还是白鹿洞书院。除了建设书院实体,朱子亲拟的《白鹿洞书院揭示》(也称《白鹿洞书院教规》等),标明了书院的宗旨:
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
朱子的《揭示》成为同时、后世书院的范本,也是今日大学之校训的源头。宋明理学是为人之学,教育便是最大的题目。阳明与朱子的差异,就自认为在为学入手处有根本不同。所以辩朱子《揭示》对阳明学的立足而言,其意义不言而喻。阳明先后曾撰写《紫阳书院集序》、《万松书院记》、《稽山书院尊经阁记》等,都是为此而发。
为了做好这次白鹿洞聚讲的活动,阳明推荐弟子蔡宗兗作为白鹿洞主,在行政上先接管了书院。适逢南昌府知府吴嘉聪请阳明作《府志》,便索性聚门人在白鹿洞开局。阳明连续写信催促弟子邹守益等赶来聚会,甚至用了很严厉的口气:“此会宜急图之,不当徐徐而来”。足见对这次聚讲的重视。
3.濠梁之辩
唐龙,字虞佐,号渔石,兰溪县城北隅人,今存其《渔石集》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