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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 | 隔离区里的爱人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27 12:00

正文

图/Dmitry Vishnevsky




刺耳的警报声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拉开来,像由远及近的一场洪流。如果有人站在云端俯瞰,必定会觉得这个城市是个巨大的年轮蛋糕,被突兀的挖去中心一块。


杜垚在楼下门廊那里试了三次指纹,每次都冷冰冰的跳出红色的叉。小男孩摇摇晃晃的踩着滑板车从他身后过,把他当靶子掷过来一沓传单,铜版纸印刷,尖角很不幸地戳在他太阳穴上。


他的怒火也同时达到顶峰,大力从腰带那里拽出来一串钥匙,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踮着一只脚一把一把的试。门打开的时候他看着捏在自己左手上的传单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上了楼。


一间不到60坪的小公寓,布置的像个精致的——垃圾场。杜垚把传单丢在泡面盖子上,空出来的那只手迅速捏住了鼻子。菜汤从纸张的边角洇开,连同那几个字也变得油渍渍的:丧尸困城五周年。


他回身把门拉上,警报声立刻像闷进了一只易拉罐。门边鞋柜上头醒目位置摆着小小相框,里头两男一女,脸贴脸,定格的微笑是夏日摆在冷柜里头的一大桶冰淇淋,只是看着就很美好。


杜垚拉开窗帘,天色昏沉,像个发了高烧的病人。


五年了,他想。今天是他的好友、洛颜的男友钱择,被困城中心的第五年。



杜垚三年前曾经被邀请去做城中心隔离区测评,隔三道墙,人墙、砖墙、钢板墙。他站在最末一道门向上看,五十米的高度,天也被分成两半。墙里突然传来吓人的敲击声,同行的女同事尖叫蹦出去五米远,连忙卫兵来安慰:“没事的,丧尸出不来。我们很安全。”


病毒在一夜之间爆发,那些邻居、同事、同学、便利店收银小妹,统统装进一个大口袋,贴了标签,都叫丧尸。


里间卧室悉悉邃邃有人开始找拖鞋,洛颜顶着乱糟糟一蓬鸟窝露张脸出来,睡眼惺忪的:“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死没死。”杜垚眼珠子看着她走进浴室,没好气讲。


洛颜的声音透过水声模糊的传来:“我三点才出研究所大门,你行行好。你要喝什么?先说好,只有自来水,自己煮。”


“不——了。”他干巴巴地回,很嫌恶地推开手边杯子,杯壁堆了一层黏腻的唇膏印,“怎么样了?”


没头没脑的问话,洛颜却回答的很顺畅:“实验了大鼠、狗和猩猩,很成功。正在递交报告申请实验体。”


动物和人还是不一样,即使变为丧尸的动物可以恢复神智,不代表人也可以。五年来这种研究和实验已经进行很多次,这样的消息杜垚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给她鼓了掌:“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挽起袖子任劳任怨的给她收拾家。洛颜站在客厅角落一小块地板上,头发还在滴水,握着吹风机出神。她难得有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的时候,杜垚不忍心打扰,抱了一堆碗筷躲进厨房。


毕竟五年了。他挤了一坨洗洁精,想。就算药剂研制成功,隔离在城中心的五千三百四十二人,现在还剩多少?钱择活着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杜垚。”他听见洛颜在外面问他,“这是什么?”


她拈着那张传单看。一个字一个字,自言自语一样的念:“丧尸困城五周年……隔离区开放半天可供参观?”


糟糕。他心下惨叫。怎么是这样的传单?



是横跨在隔离区上的一座桥。拉了厚重的铁丝网,以至于不得不在顶棚安上灯泡,才能保证正常光照。上桥之前需要绕过一条极长的回廊,过整整十道安检。


七十岁以上老人不给进、小孩不给进、心脏病人不给进,统统不给进。门口拦了一大批人,有夫妇对着丧尸病毒感染名单痛哭流涕,有小孩天真烂漫的,跑去给卫兵献花。转头立刻给父母牢牢锁在怀里头,低声讲不要乱跑。


还住在这里的城市老居民已经很少,彼此都交流理解的眼神。五年前为了控制丧尸的活动区域,减少伤亡,不得已动用了真枪实弹。牺牲少数保存多数是条看起来不得而为之的真理,但对于有亲人死在那场浩劫的人来说,不啻于屠杀。


那对夫妻把小孩子交给父亲照顾,母亲和杜垚洛颜一起进去。建立隔离区,有效遏制了病毒的传播,到底是功劳一件,墙上每隔几步就有功劳簿。杜垚终于在接近入口处看见钱择的照片。


他用一个人的力量,封住天台的大门。


杜垚只扫了一眼就不愿意再往下看去,一抬头,已经不见了洛颜的身影。


还好她穿红色大衣,够醒目。一座桥,恰好是一个圆的直径,两边环绕开去,像默不作声的两条臂膀,刚好圈出一个拥抱。洛颜侧身靠在铁丝网上,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出网格的阴影。


杜垚走过去跟她一起往下看。


一个死去的区域。


到处都是厚重的褐色。三两的活物踟躇而行,目光呆滞。墙角覆盖着一层青苔,潮湿滑腻。一个丧尸踏在上面不幸滑倒,缓慢的站起,再滑倒。一遍又一遍的,他们不知道疼痛,不会思考。杜垚闭上眼偏开头,走出去两步远发现洛颜还在那里呆愣愣的看,索性按住她肩膀强行带走。


洛颜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丧失力气一样由着他推着走。杜垚突然感到脚下阻力,低头去看,是跟他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妇人。她坐在地上,不小心被杜垚踢到,也就顺着这个力道额头搭在铁丝网上,很小声的啜泣。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杜垚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再去扶洛颜,她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杜垚,你告诉我,钱择不在这里,对不对?”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成为这个样子?


杜垚也这样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


他记忆里的钱择,总与人谈笑风生。半夜一个电话叫来,喝酒喝到三点,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去上班。两个人在盘腿沙发上看球赛,膝盖顶膝盖,争最后一根鸭爪。钱择跟他说喜欢洛颜,他那时想,真好,这世上也只有钱择能配得上洛颜。


一个完美的男人,作息时间刻板的可以当即把他缩小了关手机里当闹钟。11点睡,6点起,空腹一杯水,早饭必要解决一颗蛋、一根香蕉。健康饮食,合理作息,除了他谁都可以活不到90岁。上帝给他们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让他在25岁那年,给丧尸咬了那么一口。


小小的一口,他那天穿深色外套,根本看不清有血流出来。十几个人逃到天台,找到一台废旧沙发,想要移到门边去。五个人,抬不动。钱择轻轻松松一只手拎起来。


顿时遭到恐怖袭击一样,一堆人缩到拐角。钱择好像认不得自己那只手,举到脸前翻来覆去的看。翻到第八个来回,洛颜哭着扑了过去。


她说,你不会的,你怎么会?一句话说的颠来倒去,最后只会讲“怎么会”。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提出要钱择守天台门。


多好的提议,直升机马上就要到。而钱择?他已不在人类的世界。


不是人类,不是同类。是注定要被牺牲的,那一类。


沉默塑料袋一样,把每个人严密包裹,几近无法喘息。钱择把洛颜推开来,杜垚知道他其实只用了很小力道,但还是让他和洛颜一起踉跄了好几步。


钱择说:“好。但我有要求。”


杜垚面朝下被摔进机舱,耳边还是洛颜的哭声。天台风凌冽,呼啸在耳边像某种悲鸣。他的眼泪流进发里,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个大踏步走向门边的身影,手张成大字,面朝他们,像要给一个默不作声的拥抱。


他对杜垚做口型:照顾好洛颜。


他的要求是:“请让他们两个,不要靠近我。”


钱择获得荣誉市民称号。


有什么用?挂墙上一小片纸,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有人被牺牲后才得到价值,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让别人活下去。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么好。所以杜垚去参与隔离墙建设,洛颜去研究丧尸病毒药剂。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钱择,让他活下去。


参观时间很快到底,两个人走出隔离区。明明是只离了二十米远,一头人声鼎沸,过若无其事日子;一头是从最深处长出杂草来,草叶上写的都是荒芜两个字。


那个父亲还带着孩子在外面等。小姑娘跑过来,好奇地摇洛颜的手:“阿姨,里面有什么呀?”多小的孩子,纯净的像天上的云朵。她不知道三堵墙后的世界血攒了几公分深厚,不知道她母亲为另一个和她同一血脉的亲人哭泣。


“里面啊,”洛颜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有阿姨的英雄。”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杜垚又一次从沙发上揪出一条牛仔裤,皱的像一坨咸丰年间的梅干菜。


杜垚 “洛!颜!”火山爆发了,“你能不能像个女孩子?”


她毫不在意地蜷在沙发一角,眼睛底下好大的黑影。舌尖和牙齿碰撞,发出一叠的“啧啧”声,“你搞的跟个处女座一样。”


“十二生肖都忍不了你这么邋遢!”


“我没时间啊——”最后一个字拖好长的音,说完却兴奋起来了,跳起来跪坐在沙发上,鼻尖离他的脸好近,“申请通过了,主任跟我说马上就可以在实验体上注射药剂了。”


“哦,”杜垚手忙脚乱地跟她拉开距离,身子后仰的角度太大,哐当一声惊天动地的砸在地板上。洛颜探过脑袋,一根项链从脖颈处滑落。他不自在的摸摸鼻子,“那——挺好。”


成功把他从尴尬里解救出来的是电话铃。杜垚挣扎着站起来,摸过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人名很是愣了一愣。洛颜看他神情微妙,划拉着手臂就要跟过去:“哎呀?不好接吗,是不是哪个姑娘?你不接我帮你接——”


“姑奶奶你别闹啊!”给他吓得,脚底抹油就往门口奔,门板甩的噼里啪啦,几乎扑簇簇的往下掉墙灰。


出门走了好远他才敢接电话。那边倒是很简洁,两个字,“集合”。


杜垚握着手机,心想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对于隔离区,政府的意见一直是销毁大于保留。当年病毒从城中心爆发,隔离区建在那里也是迫不得已。墙体再厚,也是个定时炸弹一样,城市想发展,对其也颇多忌讳。


最后敲定的方案是:何时治疗药剂研发成功,何时销毁隔离区。


恐怕在洛颜递交申请报告的时候丧尸活体实验就在进行,等申请批下来,一切也都来不及挽回。还苟延残喘的丧尸,全部只有实验体一个功用。试验成功,那么剩下的丧尸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如果要大批量全面投入药剂,没有这个财力和物力,更主要是一旦投入人力,打开隔离区,伤亡不可避免。


政府打算对人民保密,随便用类似于丧尸暴动之类的理由就能搪塞,毕竟开放日百姓体会过丧尸的恐怖。销毁隔离区后,参与过这一事件的人,都会是英雄。


杜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眼前骤然盖下一片阴影。他偏过脸去,一片枯黄的叶擦着他衣领飘下,落在他脚前。


他见证一场死亡。



车开出去两公里,就要开始过层层哨检。有人过来给他发了吊牌,上头明晃晃“隔离墙监管”五个大字。杜垚在最后一道关卡见到洛颜研究所的所长,对方笑的春风得意,主动递过手来,他不得不赶忙握过去,皮肤与皮肤接触了才发觉自己一手心的汗。


过了今天,谁也不知道他会被调到哪个职位。所长只当他是因前路而忐忑,寒暄几句就放过。


指挥室出人意料的,是个不起眼的灰扑扑小建筑。厚钢铁门打开往里走了两三步才有光线漏出来,杜垚站在明暗分界线上往里看,房间右侧整面墙是一张宽大投影幕,被分割成密密麻麻的小块荧幕,每一块荧幕对应的是建设在隔离区内或外的一个摄像头。整张投影幕的色调是灰暗的,偶尔某一处冒出来丧尸呆滞木然的脑袋,涎水滴在镜头上一片模糊。


房间中央是圆形中空会议桌,杜垚在桌面上准确找到了自己上司的名牌,抬腿走到其后靠墙的旁听席坐下。陆陆续续人来齐,他听见上司问他“来这么早?”,只摇了摇头,晓得自己脸色有异,便勉强自己笑了笑。


等到丧尸防治部门的部长和军区的某位军官就座,会场安静,杜垚才从缝隙里看见会议桌一角镶嵌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控制箱。银色的长方体,玻璃盖子下隐约一个红色的按钮,按下去,就是灰飞烟灭。


开头还有工作报告和善后预案讨论,杜垚入神的听,突然感到肩膀那里被推了几下,侧头看,是兄弟部门相处不错的同事。


同事笑的不怀好意:“什么心情?”


杜垚奇怪:“什么意思?”


“隔离区要销毁啊——你那个情敌不是在里面?现在彻底消失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杜垚笔尖在纸面上停了停:“你指的我那个情敌,是我朋友。”


“嘿呀,你喜欢洛颜傻子都看得出来,洛颜对你——好吧,那个朋友没死心我也知道。老婆和朋友谁重要?你心里肯定在笑。”


“……别说了。”


同事看出他不高兴,讪讪呲了一声,“要是里头那个真是你兄弟,你还这么坦然坐在这里?别装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墨痕在纸上划了长长一道,连透了好几页下去。他虚伪?他出于私心没有告诉洛颜真相,到底是不忍心让她知道,还是想就这样下去吧,画一个句号,以后他拿自己肩膀给她靠。


内心何时扎下的丑陋种子,生出万千带刺枝条,伤己伤人。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杜垚本能的想辩驳,刚扭过头去——


某处传来女人的尖叫:“那个人想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聚集到她指向屏幕的食指。投影幕的右上角,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像是嵌在隔离墙最后一道的铁丝网上,还在缓慢的向上攀爬。


杜垚那刻,呼吸凝固。


洛颜。居然是洛颜。



会场里立刻炸进一颗球形闪电一样,霎时惊呼声响成一片。杜垚上司桌子拍的对面水杯都在晃:“隔离区的守卫呢?三道墙,这个女人是怎么进去的?——她是谁?”


杜垚心里轰隆一声:他的指纹就有所有锁的权限。如果想弄到守卫换岗时间和隔离区图纸,对她来说也是易事。


他对她从来没有防备。


前提是她不知道事情真相!


杜垚暴起,冲出去却是拧住了研究所所长的衣领。他声音都在抖,一句话磕磕巴巴讲了两遍才能让人勉强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你来这边的事,洛颜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通知他集合的电话是指挥部打来的,那日肯定给她看到手机屏幕来电人。两个本应该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被要求同时出现在这里,以她的缜密心思,真想要查,不会查不到。


所长翕动着嘴唇,脸上浮出猪肝色。他想说“胡闹”两个字,又怕进一步激怒眼前这个明显已经失控的男人。杜垚上司轻声细语劝:“你冷静一点,突发事件处理小组已经去了。”说着不自主眼珠子朝时钟那里转了一圈,距离销毁倒计时还有45分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持枪的士兵右手已经伸了下去,枪口对着杜垚,另外有人要来拧他的臂膀。杜垚放开所长的衣领高高举起双手,态度乖顺的背朝墙后退移动。


间隙里他朝屏幕上瞟去一眼,洛颜已经爬到铁丝网的最高处,一条腿已经要迈过去。她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也许从哪里搞到枪械吧——


救不回来了。怎么救得回来。


他还有心思自嘲,以前就应该通过下属建议,给铁丝网通高压电。哦,不,也没用,那样只是延后她被投射到这个显示屏上的时间而已。这个姑娘,这个他爱了七年的姑娘,总会给他一些料想不到的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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