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天我在成都经历了地震。
早上睡懒觉,被防空警报惊醒,躺在床上等待意识加载的过程中,脑海里晃过许多声音和图像的碎片。虽然没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大爱和感动,但对我来说,却是切肤的经历,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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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年 5 月初,我从杭州回成都毕业,地震发生时,我正躺在自己上铺的床上,冲着天花板喊,谁他妈在摇床,上边有人呢。接着是听到整个世界每个毛孔铺天盖地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床被摇成了秋千,我抓着栏杆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么大的力量,恐怕不是人类。这时同学边往外跑边招呼我,邱哥,跑。我翻身跳下床,夺门而出。
我住在寝室的十楼,下楼的过程漫长而绝望,能看到楼梯间的天花板,从直角变成锐角,又变回直角,再变成钝角。能感受到整座楼在做着强烈地钟摆运动,而且摆动越来越大,每一次摆出去,心就被纠起来,摆到最大幅度的那一刹那,好像等待上帝掷骰子,楼究竟会不会倒掉?骰子停住,谜底揭晓,没倒,像是从赌桌上又赢回了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大楼摆向另一边,骰子被抓起来又抛向空中。
下楼的过程安静有序,大家都在跑,没有推搡,没有尖叫,也没有拥挤。那几分钟里我想了什么,已经回忆不完整了。好像没有对生命的思考或对大自然的诘问,只有满脑子脏话,觉得自己这次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还他妈光着膀子,真丢脸。好像还想到了毕业设计,以及如果没跑出去谁能帮忙通知家人,他们有没有我家人的电话号码之类的,全都是些鸡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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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寝室楼之后的情绪是混合着狂喜的恐惧,马路上全都是人,一片喧闹,手机没有信号。大伙儿从兜里凑钱,在街边求着已经关门的服装店卖了 T 恤给我们,然后用剩下的钱去买了包烟,蹲在街边抽起来,手在抖,依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好心的私家车主在街边打开车门,最大声音的放广播,人们围上去,从广播里知道是汶川发生了八级地震,有人在窃窃私语打听八级是什么概念,有人在盘算汶川的距离,有人当时就露出恐怖的神情——或许家乡在那附近。逃出生天的喜悦随着日色退去,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有声音在嘀咕,汶川离成都很远,成都都震得这么凶,汶川怕是要死很多人了。
手机没信号,只能去找公用电话给家人报平安,但彼时身上仅有的零钱已经都凑起来花掉了,为难之际,发现街边的杂货铺老板用纸板临时写了个「免费报平安」。我们排队去打,我记得当时打给我妈,电话里她带着哭腔说话语无伦次。打完之后我说谢谢老板啊,真的没钱,他大手一挥,用四川话说「莫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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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学家在震区,跟家人失联,过得很煎熬。我有个要好的师弟联系不到家人,生死未卜,精神恍惚。有一天半夜钻进我的帐篷把我推醒,浑身很重的酒气和烟味儿,我说有消息了吗,他说还没有,我们爬到帐篷外,天空漆黑,操场上的灯惨白,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并排坐了很久。
有同学执意要走回家,有同学几天不进饮食,身边的人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或劝说,只有轮班陪着。我还有个同在成都读书网友,家好像在北川还是映秀,看到她网上最后的状态更新为「谢谢解放军,用手把我的家人挖出来」。
有个高我一届的同学报名去震区做了几天志愿者,回来之后给我们讲了个故事,说他们搬尸体,有个男的不说话,也不帮忙,就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很远。搬到之后,这男的给他们发烟,依次点上,说谢谢,你们刚才搬的是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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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移动互联网还不发达,上网不方便,听广播成了获取信息的主要方式,谁能想到那些为了考四六级买的收音机竟然派上了用场。后来有人提议说是不是该把我们的收音机捐给灾区,他们可能比我们更需要。很快就有人开始组织,很多人在捐之前都悄悄地换上了新买的电池。
后来成都街头陆续出现了不少救灾车辆,车上装的水和药品之类的东西。有路过的人看到车上有空,会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一件水或者方便面什么的塞上去。有一次往车上塞东西的时候,我看到里面一个皱巴巴的纸箱,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匆忙地写着:「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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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人骨子里有一种坚韧的幽默感,震后一段时间,不少人暂住在户外,街边陆续出现了很多支起来的小桌子,哗啦啦地搓起了麻将。当时有一个段子,说国外救援队救出了被困废墟的四川人,他看到外国面孔时说「狗日的地震好凶哦,都把老子震到国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