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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凝望的眼睛
阿宇
起风了,窗子暗暗的。是如何的一种感觉,在这场无端的风中,我又想去街心公园走走。
与那对老夫妇“结识”,也是在这样一个起风的清晨,时间也恰是去年的这个时节吧。在公园冰面平铺的亭台中,站立着十几个衣衫臃肿的“京剧老人”,清冷的清晨里,那里分明是一处热闹的地域。弦声清越,唱腔高昂。
男主人右腿托起一方红绸,红绸上架着一把暗紫色的京胡,那京胡一侧的蟒皮在曦光中泛起一抹油润的光亮。“咿呀”的琴声,丝丝缕缕地包裹住他弓腰低背的身影,以至于那张脸便也深埋进了乐声之中,隐去了颜貌。只是随着右手弓弦的急速抽动,他的整个身躯兀自铿锵着,起伏律动。老妇人坐在一旁的角落里,俯下身静静地择着膝间的青菜,手上掐掐停停,不温不火,直至地上的两堆已经泾渭分明了,她仍不忙着起身,反而神情专注地望向拉琴的老人,眼神中充盈的那份温情,纵然风沙扑面,依旧显得清晰、执拗。后来,两位老人蹒跚着从我面前相携走过,一只琴盒、一袋青菜,就也这般悠悠地在前方的路上渐行渐远了。
我的心倏的一热,继而那对老夫妇的身影,便像一张无形的网缚住了我的身心,再难让我忘却。
好久没去寻老妇人脉脉的眼神了,脚下的步子就在这热望里仓促起来。那情形就仿佛前方正燃着一炷好香,氤氲的缕缕青烟,正唤我去往一个温暖的所在。
寒冷的亭台中,依旧火热着京剧的古韵,脸孔也大概是去年的旧识。我神情急切,觅着老夫妇的身影,不想眼前的变故一时让我完全茫然了。
还是在那个角落里,端坐着老妇人弱小的身躯。清凉的风中,她容颜依旧,白发飘舞,衣襟拂动,只是地上已不见了她择就的青菜。老人的视线犹还停在那条曾经落定过无数次的石凳上,不过今早坐在那儿的已不是她的丈夫了。
老人就这般呆呆地望着,沉静的眼中蕴着痴迷。想来在这群人中,在这乐声里,一定有她深深的回忆吧?
我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在曲终人也将散之际,奔至老妇人身前。哪知她笑着对我点着头,那神情分明是早已识得我了。
老妇人说起她的故事,在这清光一脉的清晨里,我就伴着她回到了那段历史的河流之中。
在那场空前浩劫的“文化大革命”中期,做教师的男主人落下了癫痫症,平时一天要抽几次。那时还在中年的她只好辞去了厂里的工作,专心地照料他。爱情也许真的会生出神力,三十个年头过去了,老教师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有时一年不犯一次呢。”老妇人酽酽地笑着。
那把琴是老教师做学生时,他的老师送给他的,不曾想竟在晚年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老头子病后对一切都恍恍惚惚,唯独这把琴,一天里总是提在手上一遍遍涂着松香,一遍遍地擦,后来他知道了这儿,就天天嚷着要来,你说怪不怪,他孩子般在这儿宣泄了一通后,回到家里,一天的心情都好着呢。”“我真爱看他的那个样子。”
肺心病引发的呼吸系统衰竭在去年年末夺去了老教师的生命,无儿无女的老妇人从此孤零零守着一个家,再不用天天买菜了。“但我一早还来这儿,每天看过了老头坐的那个石凳,心里才觉得踏实。”
“我遇上了个好人,我们相依相伴生活了四十二年,我这辈子有了他,想来也没白活!”老人最后对我说起这话的时候,略已浑浊的眼睛竟掠过一隙光亮,随后笑容也自她的嘴角升起,很快便漾成了一片……
眼前的风沙在薄雾中渐渐隐去,老人的脸却在清晨第一道曦光中急速鲜明,循着老人淡而纯真的双眸,我突发奇想:爱情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双对面凝望的眼睛呢?经过时间的洗涤愈久,形象愈是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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