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爱我吗？
—— 我不知道，但我想陪着你，多一秒也好。
周日荐文·060
“你说人类究竟想怎么样？”
by 张春
|熊猫守护神|
1
我真正的工作，还是讲一下吧。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对全世界的熊猫负责，是它们的守护神。
一般来说，守护神是那种，通过特定的咒语或动作召唤，嗖地一声就出现的东西。例如阿拉伯的灯神，召唤他必须找到他栖身的一盏油灯（为了找到灯需要成为一个穷人再通过某种神秘主义的指引加上一些运气），然后沿着某个方向精确地擦上三周。也或者是像中国故事里那样，一小片土地下面就有个老头子神仙，需要盖个小小的房子给他，还要在里面放一些吃的和燃烧着的东西。如你所见，传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守护神是非常热爱形式感的一种神。
所以严格说起来我不算是那一种，不能瞬间移动，但熊猫们召唤我的形式却十分丰富。有时候它们举起爪子久久呆立，有时候它们撒尿然后坐在自己的尿里，有时候它们沿着自己园子里野生的蓖麻转几圈。全凭他们自己乐意。作为熊猫守护，收到这些变幻莫测的讯号，也是日常的工作之一。
我这种类型的守护神，要上一个会付给我薪水的班，赚一些钱，坐飞机坐火车坐地铁搭公交走路还有买门票以后，才能到达各地的动物园，到我的熊猫身边。这时候离熊猫喊我的时刻，往往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人们常以为神职人员就是嗖来嗖去地帮帮这个帮帮那个。而我甚至正在考驾照，早晚刷牙，生了孩子，前不久还刚刚为我的妻子抚摸了她的头发。毕竟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2
我想向大家谈一谈我的工作和我所了解的熊猫。
电视和画片里的熊猫，现实中并不存在。熊猫是一种非常傲慢无礼，又脏又臭的动物。有谁在动物园里亲眼见过雪白雪白的熊猫？哪一位不是发黄发臭的？有谁见过熊猫笑？有谁见过熊猫打滚并且向观众摊开双手表示快乐？
平心而论，熊猫是没有礼貌可言的。在彩色的自然界，一定要长成黑白两色，没办法跑得快，也不会喷毒，不会挖地洞，又很挑食，还牙尖嘴利。所以说熊猫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他们又怎么会有礼貌。你不能指望存在了很久的一种东西可以被教养。
“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无法被改良为比较容易成活的品种，人类就觉得我们不堪一击。被这样羞辱，不是件愉快的事。”
“那你讨厌人类吗？”
“讨厌？谈不上吧。毕竟他们很年轻。”
“但是人类很喜欢熊猫呢。单纯地喜欢你的外貌，非常真实的感情呢。”
“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我们的外貌吗？”
“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知道我是熊猫，但是把我和别的熊猫放在一起，他们是认不出来的。比如我，有一块胎记在这里，我的脸型比较长，嘴巴比较翘，眼睛大，脚趾甲是圆的不是长的。”她依次指着自己的各个部位说道。那是一只叫琳琳的熊猫。
“琳琳这个名字傻透了。”她又说。
和她住在一起的圆圆，个性要活泼一点。圆圆走过来问琳琳：“交配一下吗？为了种族？”
“不了。”
“也是。”说着圆圆又慢慢走到了另一端。
“他也是说说而已。”琳琳说。
3
我放下行李，坐在了栅栏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过汗，又从行李箱中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我想再过一会儿，等游客少些时，就把鞋袜脱了晾晾脚。赶了很远的路，肚子也有些饿。也要等人变少时，再拿我的糖炒板栗出来吃一点。人多时实在无法进食，这一点上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个熊猫那样。
“你说人类究竟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些”，她比划了一下周围，“可爱的小吊桥，小秋千，那些围栏，还有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你是说相机？”
“我知道那是相机，但我不想说出那些名字，不想显得很熟……你说，人类究竟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说，他们为什么要显得很喜欢你？”我试着理解她的意思。
“对。”
“可能他们觉得总得喜欢点什么，既然大家都喜欢熊猫，那喜欢熊猫总不会错。”
“大概是吧。”
“嗯。”
“也是。他们喜欢他们的就是了。我不还是这样。”
“你们是全人类的珍宝呢——算不算是好消息？”
“无所谓。有何不同吗？”
熊猫的问题我大都答不上来。
4
她又问：“你说你是守护神？那你能不能搬动一座山？或者吐一些烟出来？”
我说：“不能。”
她说：“那你会什么？”
我说：“我会陪你一会儿。”
她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咯？”
是真的，我这个守护神，所能做的也就是和我的熊猫说一会儿话。
人们看熊猫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5分钟。毕竟动物园里有很多种动物，只要一张门票就可以都看完。管理员注意到我逗留的时间太长开始警惕起来，我就去旁边的鸭子湖转了一圈，看了一会儿鸭子，并且进行了一点思考：鸭子难道生得就不奇特了吗，它们的湖上却没有栅栏，鸭子没有受到保护，如果有人想要抓住鸭子，也是有机会的。抓住熊猫就很难。因为熊猫已经被抓住了，不可能被抓住两次。
鸭子们看上去没有自己的守护神。熊猫的守护神有多少个我也不清楚。这个工作是我自己决定的，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同事。不过宇宙这么大，我这么笨，不可能有什么主意我已经想到了，却还没有别人想到吧。
我究竟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守护神呢？
“因为你爱我。”以前有一只熊猫这样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
“我们熊猫很有见识的。”
“爱是什么呢？”
“爱是什么都不为，陪我一起活一会儿。”
5
熊猫常常向我提出问题：“所以答案是什么？这漫长的经历，没完没了的一切都不发生？”
“答案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我再次抛出了这个标准答案。
“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你比我聪明啊，你自己应该能想出来吧。”
总的来说，每次和熊猫告别时，也不十分伤感。不管是熊猫，还是熊猫守护神，存在的时间都是很短的。当我告别熊猫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总是更爱我的妻子和孩子一些，把她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我不愿意她们像熊猫那样流浪。
总之，说到这里我想告诉正在读这篇文章的您，当您见到我的熊猫时，请帮我说一声，我在赶来的路上。虽然很慢，但是一定会来。告诉他们说我正在赶路，但一定会来的。
为保护当事熊猫
本文中所有熊猫的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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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张春
插画来自 犀牛故事原创
张春，犀牛故事App主编
出版有个人作品《一生里的某一刻》
文章转自她的个人公众号：张春酷酷酷（aokuku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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