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总说,我喜欢拒绝别人。或许真的如此,但被我拒绝者,都是一些不愿用真心与我交往的人。
我与人交往时,从不看对方有什么身份,有多大的影响力,也不管对方能带给我什么好处与方便。我唯一的原则,就是真诚。很多朋友劝我,这个时代很讲人情、关系,不搞关系会很吃亏,但我好像也没吃什么亏。我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唱贤孝的瞎子、乞丐,有农民,有官员,有小职员,也有各行各业的精英。总之,愿意用一颗真心跟我交往者,就可以成为我的朋友。不过,我的朋友中,还是以农民为多。我用真心对他们,他们也愿意用真心待我。其中的一些人,甚至愿意把心都掏给我。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的真诚。
我有位朋友在北京经商,他发现身边的人个个尔虞我诈,如果不加入那个潜规则,就很难有机会发展。于是,他非常失望,非常无助,就想自杀。后来我陪他聊天,帮他转变思路,他才慢慢恢复了生活的信心。现在,他过得很充实、很阳光,还把日记寄给我,告诉我“北漂人”的原生态。
所以我觉得,人跟人交往,不需要违心地应酬。需要的,仅仅是真诚。你希望别人如何对你,自己就先要那样对待别人。不管有什么借口,都不要坑别人,不要骗别人,更不要利用别人。那么,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必定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例如,即使一些人觉得我的作品里有毛病,不完美,他们也还是会承认,我的作品里没有一点虚伪和造作。
但是,现在有些作家不一定这样认为。他们不是在用真心写作,而是在用机心堆砌文字。他们的文字或炫耀自己,或迎合世界,其背后目的,仅仅是为了畅销,或博得世界的喝彩。这样的写作,怎么可能自由,又怎么能赢得老百姓的认可和喜爱呢?
以是故,我总叫别人在磨炼技巧前,先修炼自己的人格。当你的人格日趋完美,你的心灵日趋自由时,世界就会向你展露它最美的一面。而你,也会进入一种自然流露的写作状态。这时的你,已经不是在写作了,而是在享受,享受一种大爱的自然喷涌。
西部民歌就是这样。好多看过贤孝唱词,或“花儿”的歌词者,都被西部百姓的创作力震撼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能写出那么美的歌词?怎么会有那样的精神力量呢?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在说心里话。因此我常说,语出真心,打人便疼——最感人的,往往是最朴素的心里话。
我总是告诉学生,生命易逝,人生无常,世间最值得珍惜的,就是真情。没必要察言观色讨好别人,也不需要刻意经营人际关系。就算得罪人,引起误解,甚至受到伤害,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世界都在哗哗变化着。无论多大的事,还是多小的事,都会很快过去。计较也没啥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当下的快乐、明白、真诚。所以,我从不花时间解释些什么,也懒得去管什么人“伤害”过我。我总是忘记那些“伤害”,也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受过什么伤害。
当然,我这种爱说真话,不爱说场面话的个性,让我从小到大没少挨骂。读书时,我挨老师骂;上班时,我挨领导骂;在家时,我挨老婆骂。教训很多,但我一直“不知悔改”,于是就成了今天的雪漠。
中学时,有个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一个同学,说他“令人发区”。于是我当场大叫:“老师,你错了,这叫‘发呕’,不读‘发区’!”结果老师恼羞成怒,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但我没有汲取教训,长大后还是这样。
有一次,学校领导请客,讲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整桌人都捧场地笑,只有我一个人不笑。当时,大家就怪怪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后来,尽管我被评为当地的优秀教师,也还是被惩罚性地调来调去,最后还被打发到最偏远的小学教书,就是因为我不会溜须拍马。
还有一次,武威市委的一个领导当众说:“雪漠,什么时候把你的小说送一本给我?”我说:“我不送书,要看,你自己去书店买吧。一本书二十多元,是我一个星期的菜钱。”当时,我真是那么想的,但旁边的人却哈哈大笑:“领导是给你面子,有你这么不识抬举的吗?”——后来,经济条件一许可,我就开始了大量捐书,全国的数百家大学图书馆里,就有我捐赠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