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匹敌的力量——群众运动》
第一部《社会的解体》
第一章《权力的强化与解体》
在人类历史上,似乎总有这么一批开天辟地的枭雄人物。他们的权力无所不能,以至于能够轻易挖掘社会缝隙中任何资源;他们的威望震慑穹域,以至于能够直接施压到芸芸众生每一个人身上。
民弱国(君)强,民强国(君)弱,故有道之国(君),务在弱民。——《商君书》
1202年春,铁木真开始了征服世界的第一步——摧毁塔塔尔人的战争。战前,他下达了一道蒙古部族前所未有的命令:“一切缴获归汗帐,由大汗分配。”
在明末残酷的农民战争中,最终在杀戮中筛选出来的农民军,如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和贺一龙等部都有一个共同的组织特点:财物、妇女皆归老营。
“天王诏令通军大小兵将,自今不得再私藏私带金宝,尽缴归天朝圣库,倘再私藏私带,一经察出,斩首示众。钦此。”
——壬子二年八月初十日,时在长沙,更定私藏私带金宝者斩的法令,天王诏道
1918年6月,为了确保政权稳固,列宁下令实施“战时共产主义”的政策。该政策主要包括:强制征收农民除维持生存量之外的所有粮食(即余粮收集制),国有化所有大中企业,国家垄断所有经济活动,禁止商品交易,个人所需由国家定额配给。
在人类历史上,似乎总有这么一批开天辟地的枭雄人物。他们的权力无所不能,以至于能够轻易挖掘社会缝隙中任何资源;他们的威望震慑穹域,以至于能够直接施压到芸芸众生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几乎无敌的权力从哪里来?他们为什么能拥有如此强横的力量?
1918年1月,在是否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讨论会上,列宁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法国大革命中雅各宾的失败,留给革命者的教训就是:任何权力,一旦脱离了经济依附,都是脆弱不堪的。”
的确,罗伯斯庇尔的雅各宾是脆弱的,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则像钢铁一样;扎木合的札达兰部是乌合之众,铁木真的孛儿只斤部则如指臂使;天地会的帮派始终成事不足,洪秀全的拜上帝教却能席卷半壁。在这些天差地别的对比中,后者与前者、胜者与败者、强者与弱者,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对组织内部成员私人财产的剥夺。
一个由拥有私产、经济上能够自给自足的成员组成的团体,本质上是松懈脆弱的。这是因为,经济独立的他既可以选择加入这个团体,也可以选择离开。这就决定了该团体注定经不起风暴的冲击,而其领导者对团体成员的控制力,也只会相当有限——换句话说,就是领导者的权力相当有限。
不过,当所有生活资料都被收归公有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个人将不再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的唯一指望,就只剩下团体领袖的恩赏。他不得不将全部身心奉献给领袖,以求得生存。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团体的思想才能统一,团体的组织才能真正严密,而领袖的权力也才能无限拓展。
所以,我们看到,弱秦实行了强公室、弱私门的残酷商鞅变法之后,变成侵略成性的强秦;汉武帝盐铁公营之后,能够罢黜百家、统一思想;铁木真在战利品归公之后,能够制霸草原,横行天下;拜上帝教在建立圣库制度后,能够所向无敌;斯大林在生产资料公有化后,便能够彻底切断反抗者的呼吸。
权力的唯一性,有赖于经济资源所有权的唯一,只有所有经济资源归属于一人,才能建立一元化的权力和彻底统一的思想。
斯大林的权力之所以强大,不仅仅得益于他对苏共的控制力,更源于经济资料的国有化。在农村通过集体农庄、在城市通过国有工厂,将农民和市民从经济上几乎彻底整合在国家的经济链条上。每一个人的衣食住行,皆仰赖于国家的供给。在这种情况下,国家的权力无处不在,这也意味着领袖的权力无处不在。
不过,这种剥夺个人私产的经济体制,终究因缺乏积极性而极为低效。在无法靠掠夺补充营养的和平环境里,它要么被致富的贪欲所腐蚀,要么在产品的短缺中崩溃。
太平天国的圣库制度,终究随着将领的奢侈而慢慢瓦解;苏联的公有化制度,则因面包的贫乏而崩溃;而中国建立于毛时代的国有企业,也在市场的竞争中步步溃败,日益萎缩。
权力的本质是人民,但权力的强化,则需要人民对领袖的“经济依附”(或者说革命中的“经济期盼”,这个概念,在后面《群众运动的组织》,会讲到)。当依附在国家组织身上的人民日趋减少,国家政权的政治威力也就逐步萎缩。
因此,当明太祖设立的官田和屯田,因经营管理不善日趋破败之后,明朝皇帝的政治动员力和影响力也渐渐退化;80年代,当苏联的国有企业在自由化竞争中全面破产之时,苏共的政治权力同样陷于乌有。两者权威慢慢衰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其能够动员、影响的人群愈来愈有限。
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当经济资源所有权日益多元化之后,政治所有权的多元化也就不可避免,意识形态的多元化则会成了潮流。同理,今天的中国,也不会再有毛泽东式的权力基础。
而那些建立在低效经济体制的强大权力,终究会在市场的竞争中被无情地淹没。毕竟,在经济为王的和平年代,只有市场的规律是无敌的,这是历史的钟摆,非人力所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