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阿纳托尔•利文
进入21世纪后,美国可谓经历了一波三折,“9·11”恐怖袭击让美国深感不安,随之发起了对伊拉克、阿富汗的反恐战争;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不仅给美国造成重大冲击,而且使美国中产阶级与普通民众的境况日益恶化;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似乎失去了其地缘政治优势。这不禁让我们思考,美国还是独一无二的“山巅之城”吗?
一直以来,美国信条,美国公民民族主义和支撑它的美国民主体制,是世界文明的伟大力量。历史上,美国信条提供了一种可以让美国自我纠错的机制,它防止美国跌入集权统治或变成军事沙文主义国家。
由于美国信条在美国社会的巨大影响力,我们可以设想,美国的自我纠错机制将继续存在下去。但是,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种自我纠错的机制也许会失败,美国将朝着更加沙文主义的方向发展。我们可以简单地把这个可能性做一个总结。过去,美国在塑造世界的过程中,本土并没有受到威胁。军事上,美国受到两大洋的庇护。美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和领导地位保护了美国经济,两者的结合塑造了独一无二的美国权力:既有全球视野,也有幼稚的心理和对外部世界的无知。但世界仍在变化。
第一个变化体现在,美国的腹地现在受到史无前例的安全威胁。自1763年法国支持印第安人的威胁消失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危险。苏联的核威慑对美国明显构成威胁,对美国政治也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对美国的核攻击并没有发生。冷战期间,没有一个美国人在美国领土上被共产党政权杀害。相比之下,2001年9月11日发生了可怕的、对美国本土的恐怖袭击。这场袭击使美国民族主义进入极其愤怒的状态,而美国政府却将这个愤怒用来打击完全不同的目标。
与“9·11”事件带来的恐惧不同的是,对美国的恐怖袭击并没有演变为一个固定模式,这得益于恐怖主义力量的削弱以及小布什和奥巴马政府强化的安全措施。结果,美国右翼试图用“9·11”事件煽起一场持久的反穆斯林运动的计划只取得有限成功。然而,恐怖袭击的威胁并没有消除,许多恐怖袭击计划已经出笼,并在世界其他地方已经成功实施,比如在马德里、伦敦、莫斯科和很多穆斯林地区。如果针对美国的更大规模的恐怖袭击再度发生,愿上帝对此加以阻止,美国民众将进入一种永久性的“被围困”的心态和战争状态,自由的权利将受到限制,沙文主义政客们将乘机浑水摸鱼,寻找新的机会。
相比之下,美国在中东却陷入了一个毫无希望、永远无法安定、暴力冲突频发又敌视美国的地区。为何如此?有两个因素十分重要。一个因素是为了维持当今时代定义的“美国生活方式”——汽油驱动的汽车是美国生活方式不可或缺的。这就要求美国能够获得廉价石油,并永久保障它的供应。尽管美国人使用的石油来自中东的越来越少,但中东对国际石油定价仍然发挥着重要影响,这与美国的石油需求有至关重要的联系。另一个因素是美国对以色列的承诺。在可预见的将来,这将涉及美国与阿拉伯民族主义和伊斯兰激进主义的斗争。
对美国的再度恐怖袭击是一个潜在危险。这就使“美国梦”在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当中日益消失,这是经济发展和全球化造成的结果。过去的30年里,美国这个关键社会群体遭受了很大痛苦,他们的个人收陷入停滞,甚至下降。美国中下层群体的收入也由于大规模非法或合法移民潮而出现下降。
如果中产阶级继续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美国政治的稳定和自我节制的一个支柱将会坍塌。正如欧洲国家在历史上曾出现的情形一样,这是形成极端民族主义群体的最佳土壤,终将带来一场更加疯狂的“还我美国”运动,并力图在国内恢复旧传统、旧文化,甚至有可能恢复旧时的种族秩序。这个发展趋势有可能促使美国对外部敌人进行毫无节制的打击,或者也有可能回归孤立主义传统。如果说历史是一面镜子,美国很有可能先做第一件事,随后再推行第二个政策。
这就造成一个特别危险的状况,因为一个新的历史因素已经出现:美国在世界舞台上已经逐渐衰落,而中国则正在迅速崛起。如果目前的趋势继续下去,中国将在2020年左右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我们尚不能够准确地描述美国人的心理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但至少可以说,美国的反应不会是愉快的。自19世纪中叶以来,美国在经济上也非常强大,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地缘政治对手。20世纪的历史经验表明,美国的政治精英和民众完全没有充当世界第二提琴手的心理准备。即使对那些内心反对美国国际扩张并为此支付高昂费用的美国人来说,这种新局面也会使他们难以忍受。
同时,美国精英阶层中有一股相当强大的势力,将坚持推行用冷战手段与中国对抗的战略,并用典型的民族主义言辞为自己辩护,声称美国领导全球“民主国家”对抗“独裁政权的威胁”是美国的使命和义务。随着中国实力的进一步增长,人们也不能指望它坚持“和平崛起”的战略,或者对美国的挑衅永远采取和平手段加以回应。美国一方面有回归孤立主义的倾向,另一方面又不时地爆发沙文主义激烈反应,这两个因素相结合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美国对世界的免疫能力已经不复存在。当21世纪向前推进时,它将越来越容易被国际事务感染。美国的民族主义不仅十分强大,并在救世主心态、理想主义和沙文主义之间交替发生。而且,这是一种缺乏自我反省的民族主义。以这种方式参与国际事务,美国将面临很大的危险。因为在过去,美国一直是胜利者,地理上处于孤立状态,安全得到保障,所以知识精英对美国的民族主义从来没有进行认真的思考。与欧洲相比,由于20世纪的大灾难,那里的知识精英不得不对此加以深度反省。当今的美国人迫切需要思考这个问题。我希望本书能够对他们有一点推动。
对美国的民族主义进行反省,有助于从现代历史上其他地区民族主义泛滥的可怕案例中吸取教训。这就需要美国人超越本国的民族神话,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客观地看待美国,而不应当把自己看成是独一无二的“山巅之城”。美国同其他国家一样,不是永远不朽的。毫无疑问,美国比大多数国家都优越,但也不能逃脱道德上的危机、欲望和罪行。世界上的很多民众也曾深受其害。
我所描绘的灾难性后果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美国的社会、价值观和民主传统富有弹性和动力。然而,要防止这些灾难的发生,仅停留在思想上是不行的。美国的政治领导层必须采取认真的行动。这就要求他们采取措施,限制资本家的过分行为,重新塑造一个对社会大多数人有利的美国经济。国际上,美国应当再度成为以建设国际共识为主的全球领导者,关注现存国际体系的健康、稳定和持久性,并与其他有责任感的国家合作,共同达到这些目标。
最重要的是,美国的精英应当更多地关注如何通过自己的体制机构、价值观和普通民众享受的显而易见的生活福祉,给全世界树立榜样。
美国的榜样是美国“软实力”的基础,也是美国在全球共识方面居于霸权地位的原因。美国的机制和价值观构成了美国的“文明帝国”,成为罗马帝国的继承者。它的价值观同古罗马的价值观一样,将长期存在下去,即使美国帝国,甚至美利坚合众国本身消失以后仍然会有生命力。美国给世界的形象是:经济成功的多元民主制国家,对所有种族持开放态度、基本是一个爱好和平、不崇尚对外侵略的国家。因为美国过去的历史基本上印证了这些原则,因此美国的形象非常有力量。美国人民必须保持这个形象表里如一。
《美国的正确与错误》集中阐述深深根植于美国政治文化中的美国民族主义。一方面,以崇尚自由民主和普世价值原则的“美国信条”使美国人很有优越感,认为美国的价值观和民主体制是世界民主价值体系和制度的典范,美国有权利和义务为其他国家指明通向民主的道路,这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美国长期主导全球秩序的政治文化支撑。另一方面,随着美国经济、文化和种族构成的变化,美国民族主义的另一面往往就浮出了水面,现今美国,以特朗普和茶党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者正是这种潮流的代表,他们反对移民与对外开放,在宗教上狂热,幻想回到美国过去的“黄金时代”。
美国民族主义的两种传统就如美国性格中截然不同的两面,决定了美国国家认同以及美国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和所采取的政策。美国正是这样一个将最现代与最保守的理念融为一体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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