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微信专稿 | 《复仇》创作谈：点燃一根火柴在普照的阳光下寻找太阳（余海果）

余海果，1993年8月出生于浙江省海盐县，现定居北京。

点燃一根火柴在普照的阳光下寻找太阳

文|余海果

生活里，我们偶尔会遇到这样一类人，在不了解的时候称他们为疯子，在了解他们的经历和处境后，又感叹道：可惜他们不是疯子。

这类人有着疯子的特点，情绪变化和贴在册子里的剪报一样，往往通过一段记忆里的图景激发出愤怒、哀愁、痛苦、快乐，现实不过是一本载上记忆的册子。他们经常垂头盯着自己摆动的双脚，缓慢蹭着地面，让无数双交代着目的地的脚从两侧攀越，他们茫然无措，有时会突然站住不动，将身后的人流切开。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哭，你友好地走上去递一张纸巾，他们反倒会受到惊吓，挥手拍打，有时怒目圆瞪，目光却凝在你的脑后。若置之不理，他们哭着哭着便又会笑起来。

他们没能彻底疯，他们还能意识到对现实里的人造成了伤害，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愧疚就会占据全部的心灵，他们纯真善良，仅仅是因为活在回忆里，就把现实里的差错当成一种自身的虚伪。这种自我鞭笞尤为狠恶，因为自己同自己的距离太近，生活又太孤独，没有能够怪罪的他人，便只能从内在分离出拷问者和被拷问者，而他们终归共用一副伤痕累累的躯壳。

不同于将臆想用作揣摩，用作控制他人的精神异常者，我察觉到一些精神异常者中的善类，会用臆想编织出荆棘。他们会将自己抛入他人的视角，去羞辱、贬低自己，批判自己的恶行，不忘寻找善意的解释为自己开脱，仿佛在自我的幻想中，他人理解了自己，便原谅了自己。于是当幻想替代双眼，现实也变得漂浮不定，他们自顾自地寻找理解，在自我的投射中寻找安抚自己的善意，他们不在乎客体的自然规则，反而更信任自己的主观意识，仿佛点燃一根火柴在普照的阳光下寻找太阳。

这些负荆者时刻准备跪下，他们并非不在意尊严，也不会将尊严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跪下是他们寻求赎罪和忏悔的姿态，是前往灵魂深处的下潜：“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便跪下吧，请你向下看，这是完整的我，以及身下那片不受瞩目的土地。天空是属于你们的，而这片土地是属于我的。当你回到家中，鞋上的泥斑提醒着这片土地的存在，你会想起我，会想起我真诚跪下赎罪的模样。这块泥斑不会轻易擦拭干净，它储存在记忆中，但它不是我的复仇，而是我的赎罪。我没有向你乞讨，每一颗来自你的饭粒都是对我的羞辱，我真正需要的是你的理解，理解我跪下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即便这种小题大做的行为让你小心翼翼，总觉得敲诈勒索压藏在我的双膝之下，但不是这样的，朋友，你认真地多看我几眼，便会想要拥抱我的。”

然而，生活里多半是猜忌，而通往崇高的理解是一种神性。我们很少有能力去理解他人，自身的孤独还未消解，需要救助的人随处可见，而理解所消耗的时间和心力，正是生命的两个维度——长度与重量。这不是人可以具备的，除去那些渴望牺牲、源源不断地耗损自己来理解他人的人，拥有这类璀璨特质，愿意因善良瓦解自己，分食予他人的人非常罕见。于是，我们被迫学会采用否定的力量，仅用一瞬的判断去定义他人，不损耗心力与时间：“看吧，他就是个心灵肮脏的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可不能停下，不能留给他片刻勒索我的机会。”

这是一种通往贬低的理解，与通往崇高的理解呈一体两面，这样的理解是一种人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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