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还是印度？
文｜韩宁宁
气功师邓培芝运好气，拿起一根两米多长、两头装有锋利的矛尖的银枪，一头对准自己的喉部，另一头对准另一位气功师朱忠甫的喉部，两人相对用力挤压而使枪杆弯曲……
▍「银枪刺喉」表演
1982 年 2 月 11 日，《人民日报》报道了中国硬气功表演团在欧洲的访问演出。据称，这次演出让「挑剔」「难以满足」的欧洲观众都「为之倾倒」。
大部分中国人对类似的场面都不陌生，除「银枪刺喉」外，「卧刀碎石」「头顶开石」「腹卧钢叉」等都是各地常见的表演项目，往往给少儿观众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和阴影。
▍2013 年，世界三大马戏团之一的玲玲马戏团曾与嵩山少林寺合作推出硬气功表演
按武术界的说法，要练成「硬气功」，须外练筋骨皮（即身体外部的拍打、冲击等锻炼），内练一口气（即运气到身体的某一部位），从而使人体能够顶住巨大的压力，忍受尖锐物体的刺击。
▍《中华武术大辞典》中对硬气功的描述
在传统武术爱好者看来，「硬气功」不但被一般练功者视为畏途，位居中国功夫金字塔顶端，而且傲视全球，足以将各国不敢挑战物理规律的搏击术都踩在脚下。
▍武林秘籍《金钟罩铁布衫》
这种神技真的存在吗？它是中华传统武术的结晶吗？
「硬气功」的概念并不古老，在中国古代，胸口碎石、徒手劈砖、吞刀吐火等表演项目通常被称为「打硬」或「苦行术」，是传统魔术——幻术中的特殊门类，并不被看作「气功」。
▍清末义和团拳民修习的「金钟罩」「铁布衫」，大师兄、「红灯照」的「刀枪不入」神功，都是当代人所称的「硬气功」
这些表演项目成为「硬气功」，始自八十年代的「气功热」。
▍正潜心修习气功的人们
「气功热」始于 1978 年，上海中国科学院原子核研究所的顾涵森和上海中医学院的林厚省合作刊文，「证实」气功师能发射带有信息的红外电磁波。
气功研究从此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注和支持，卫生部中医局局长吕炳奎等人更起草、呈送了书面的气功研究报告，引起了中央首长们浓厚的兴趣。
▍1989 年至 2009 年气功文献的篇数 / 数据来自赵丹等人的《1989 年-2009 年气功文献分析》
1979 年 7 月，北京西苑饭店会议厅举行了全国气功科学实验汇报会，除了汇报气功科学的研究进展，气功大师们还当场表演了掌击碎石、腹顶钢叉、头撞钢柱等硬气功节目。
这次汇报会不仅掀起了全国人民研习气功的浪潮，还发明了「硬气功」这一概念，将原有的「胸口碎石」「银枪刺喉」等表演项目囊括其中。
这类表演本来就因其刺激、反常识而广受群众欢迎，加上「气功」名分的加持，使钢筋铁骨的大师们更加深受爱戴。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硬气功大师层出不穷，连解放军、武警内部也掀起了一股硬气功热。当时声名正显的海灯法师经常被邀请到军中传授硬气功功法，1986 年更被聘为海、陆、空三军侦察兵武术骨干集训队总指导。
▍海灯法师指点武警解放军格斗训练震憾场面
不过，九十年代末「气功热」退潮，海灯法师等「硬气功」人士的表演技巧也遭到媒体披露，硬气功的热度已远不如当年。只有在一些部队里，「硬气功」作为表演性训练项目保留下来，甚至成为军队在首长视察和国际交流期间的固定表演项目
当然，「硬气功」爱好者毋需担忧。虽然随着军队的新一轮改革，硬气功等表演性训练逐渐从各部队军事训练计划中删除，但这类表演本来就是舶来品，在海外同样有光明的前景。
▍中国赴黎巴嫩维和官兵在授勋仪式上表演硬气功——头破脾酒瓶
中国传统「打硬」表演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古代西域（主要是印度、波斯）流传到中国的婆罗门伎。
早在汉代，就有西域幻术师将吞刀吐火之类的表演带到中国，使朝野观众为之惊奇。
▍汉画像石「吐火」形象
这种超自然表演，在古人眼中近乎神迹。南北朝时期，佛图澄、鸠摩罗什等西域高僧，都曾在中国施展过卧剑上舞、食针等神异，一举征服信众（详见大象公会往期文章《了不起的魔术家》）。
这些技艺渐渐流传至民间，成了江湖艺人的表演项目。江湖艺人充分发挥坑蒙拐骗的民间智慧，把这些神秘莫测的与卖神符、卖膏药、卖大力丸结合到一起，将其变现为生计所需。
▍民国时期的江湖艺人表演吞剑
1949 年后，新政府对「下九流」的江湖表演展开了社会主义改造。由于苦行术中含有很多看起来残忍、恐怖的表演，苦行术一度面临绝迹的风险。
▍如今《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对「残忍、恐怖表演」的定义
直至 1970 年代末，随着气功「进入科学的行列，成为探索生命科学的新课题」，广大「硬气功」大师才借其东风重返舞台。
不过，大师们此前已多年未能登台表演，功力和演技不够熟练，表演时难免会出纰漏。
如 1979 年硬气功表演团成员的赵继书，出访欧洲时表演的「尖枪刺喉」「卧刀碎石」等节目异常成功，却在国内一次汇报演出中，「叉柄忽地一晃，锋利的钢叉刺进了赵的腹腔」，所幸伤愈复出。
▍因在气功汇报会上表演「卧刀碎石」而声名大噪的硬气功师——赵继书
相比之下，发源地印度的硬气功表演，往往比当代中国的带功报告更加气势磅礴、令人信服。
在 2011 年的印度达人秀节目上，一群锡克族小伙子展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硬气功串烧，演技精湛，仿佛物理规律在东方神秘力量面前已统统失效。
▍印度达人秀中的硬气功表演
除了印度、中国，其他现代国家虽然不懂得「气」的神秘力量，但也有奇妙的「硬气功」表演。
在西方国家，「硬气功」表演同样历史悠久、广受欢迎，但与现代中国仙风道骨、两鬓斑白的大师不同，西方表演者往往肌肉巨大，以示力量过人。
欧美版的「硬气功」最初也是来自印度，如「吐火」「吞剑」「睡钉床」「脚踩尖刀」等，最初作为马戏团的附展，和怪胎秀、畸形秀等一起展出。
这些表演在市场中不断专业化，加上欧美的大力士表演，形成了欧美当代的「硬气功」表演形态。
▍1930 年代的 James M. Cole 大马戏团附展
与东方硬气功大师不同，西方人的表演不需要练气，只需要最基础的中学物理知识。
如常见的「睡钉床」和「胸口碎石」，前者成功的关键在于钉子的密度，虽然钉子顶端十分尖利，但是密布的钉子分散了人躺在上面的压力，背部只会留下一些印记，而不会被扎伤；后者虽然看起来惊险，实际上胸口的石块吸收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人体受的冲击十分有限。
不过，「硬气功」表演确实舞台效果极佳，因此在西方也收到传教团体的欢迎。
如著名传教组织 Power Team ，由德州达拉斯的一群基督教福音传道者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创立，其重要特色就是结合了基督教布道和大力神功表演。
▍约翰·雅各布和 Power Team
该团体的主要业务是帮助各地教会和学校发展信众。据其官网说明，他们的每场布道长 90 分钟，在正常的布道演说之前，会有一段徒手劈砖、折弯钢铁、头碎混凝土、人体碎冰墙、碎木板等节目的表演，用于吸引人气。
▍Power Team 表演视频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Power Team 堪称基督教超级明星，演出地点遍布全球，每年都要向超一百多万青少年传教。时至今日，美国已有 40 多个主打肌肉表演的传教团体。
只是，比起艺高人胆大的东方大师们，这些肌肉传教士未免太无理论自信，只承认这是吸引人气的表演，不会宣称自己有神奇的特异功能，或有内功护体。
这不由得令人担心，这些空有一身肌肉的壮汉，在对垒瘦削清癯的东方大师时，恐难逃与被霍元甲一掌拍死的大力士同样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