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经济研究》
1776年,亚当•斯密发表了《国富论》,是非常重要的作品。
他的一个重要论调,就是人类的自私带来社会的财富。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性的论调。
怎么来看这个论调对经济学的发展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斯密讲到的人类自私,不是说人类天生自私,而是说人类不可以不自私;
他并不是假设人类自私,不是说人类天生自私,而是说他们不可以不自私。
这一点很清楚的,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是斯密的理论重点。
他说,你要靠兄弟姊妹来养你是不可以的,你不能靠别人的同情心来存在。
他说人类的自私是适者生存的效果,这个适者生存的效果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科学发展的论点。
后来那位人类伟大的生物学家达尔文,就是凭着这个提出了自然淘汰思想。
自然淘汰被认为是人类几千年来历史上最重要的思维,一直流传到今天,他的思想就是起源于斯密的理论。
斯密说,人类自私是因为他们不可以不自私。
假如他不自私,就会遭到淘汰。
这是斯密理论的一个伟大重点,影响了达尔文,跟着达尔文就是整个科学的发展。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关于人类的自私,到了斯密之后的李嘉图,他没有说过人是不可以不自私的,他也不是说人是天生自私的。
李嘉图把这个自私变成假设,是一个假设,假设人是自私的。
从李嘉图开始,经济学的发展就变成公理性的,英文叫做axiomatic(公理的;
不证自明的)。
你把它叫做假设也可以,武断的假设也可以,意思就是说,你不要跟我争论,就是这样子的。
人类争取极大化,自私是一个假设,你不要跟我辩论,这是一回事。
但是我回到斯密这个问题,到底人的自私怎么来的?
斯密说,为了要适者生存,所以要自私。
这是一个很大问题,非常大的问题。
也就是可以说,这是斯密的一个很大的漏洞,他这一点也影响了达尔文。
达尔文曾经被人家批评到底是不是有适者生存?
到了达尔文的时候,也就是我自己在六十年代初期在美国念书的时候,适者生存这个是很重要的。
而是不是适者生存呢?
我们看上去当然是适者生存。
根据斯密说适者生存,斯密影响达尔文。
到了1976年,刚好是斯密1776年发表《国富论》两百年后,有个人叫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他说,人类不是为了适者生存而自私的,他说人类自私是因为基因里面有自私。
他写了一本书,1976年发表,也是一本伟大的论著,那本书叫《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三个人讲人类的自私,有不同的态度。
斯密的自私是不能不自私,你不自私就会遭到淘汰,所以斯密的自私是适者生存的结果。
到了李嘉图,就是到我们这个年代,我们说就不要管他是不是自私,我们就武断假设他是自私,这是maximization postulate。
到了道金斯,他说人类自私不是假设,也不是适者生存,根本是人的基因里面,所有生物的基因里面就有这个自私的基因。
1976年这本书,是非常重要的论著,这本书不浅的。
再回过头来看,我非常佩服斯密。
我认为,历史上最好是斯密,我非常佩服他。
当我批评斯密的时候,你们不要以为我不喜欢斯密,我把斯密捧到天上去。
但是斯密这个问题呢?
他这个适者生存的自私问题,这个自私不会毁灭人类的。
你想想看这个逻辑,人类自私是为了适者生存,又怎么会为了自私自己毁灭自己呢?
他是为了生存才自私,他不会为了自私而毁灭自己。
但是道金斯不一样,他说人天生就有自私的基因,他要毁灭自己绝对不困难,这简直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在斯密的时候,自私不会毁灭人类,你看整本书,那时候人类的演进是往好的方面走。
但是,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不是斯密的世界,你看整个二十世纪,多少次人类要毁灭自己。
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人又霸占,加上文化大革命,又有人民公社,很多次人类很可能自己毁灭自己的。
现在的问题是,人类可能毁灭自己!
这点在斯密的理论里面是不可能的,他说适者生存,人类怎么会自己毁灭自己呢?
而道金斯认为人是有自私基因的,自私是可以毁灭自己的。
自私自利会无疑给人类带来好处,这点我同意,这是绝对的,贸易会带来好处。
但是,自私自利会可以带来互相残杀,会带来欺骗,就是人类的自私是可以毁灭自己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要怎么去讲这个问题呢?
斯密说人类自私不可以毁灭自己,你回看达尔文的时候,没有证据说是很多动物都绝迹了,我们现在回过去看,很多动物都绝迹了。
为什么会绝迹呢?
你看道金斯的看法,假如自私是从基因里面引起的,它绝对有机会毁灭自己的。
假如说是适者生存,自私是不会毁灭自己的。
适者生存又引起达尔文的自然淘汰,也是适者生存。
在达尔文的时代,没有看到这么多年以来,很多动物都是自己灭绝自己的,现在回过去看的话,很多生物都是灭绝的。
到了道金斯,这个问题就是说人可以自己毁灭自己,是基因里面有自私。
而李嘉图说自私是一个武断的假设,就是你不要跟我争论,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人类就是自私的。
他说这种自私也可以自己毁灭自己的。
所以呢,到我出道没多久,就产生了这个问题,就是人类会毁灭自己的问题。
经济学的发展,就引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人类要毁灭自己?
从七十年代开始,经济学发展地相当快,到现在的八十年代开始,人类可以毁灭自己。
这种经济学分析呢,就叫做博弈理论,博弈理论由此而来。
博弈论在五十年代曾经红极一时,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就销声匿迹了。
我也学过一两个学期,然后就没有人理了。
但是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博弈理论又回头了。
为什么博弈理论受到重视呢?
就是斯密那个问题,是说自私会给社会带来好处这个问题,这一点经济学家不能接受,经济学家不能同意,自私会带来社会好处,但是也会带来毁灭人类的坏处。
然而从自然淘汰那方面来看,很难说这个自然淘汰的自私,很难说自然淘汰的结果,这个自私会毁灭人类的,这是说不通的。
假如你说道金斯说的自私是基因里面的,会毁灭人类。
这个假设,李嘉图这个假设人类自私也可以毁灭人类。
就是经济学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对人类自取灭亡的倾向,是不能否认有这个倾向的。
我的老师赫舒拉发(Jack Hirshleifer),他就研究这个东西,是他教我,我很感激他,但他教了我之后自己也跑到博弈论那方面去了。
(此处有笑声)因为他怎么解释人类会自取灭亡呢?
人类会自取灭亡的倾向是相当明显的,用斯密的架构怎么解释呢?
所以他走向博弈论的那方面。
我是接受这个自私的假设,我是接受斯密的,你说自然淘汰,我可以接受,但是我用什么处理方法来解释人类灭亡呢?
我引进了交易费用。
怎么引进交易费用呢?
怎么把交易费用放进去呢?
这是很大的问题,我把它放进去了。
我不是交易费用的创始人,科斯在1937年有提过,1960年又再提,还很多人都提过的,什么讯息费用之类的。
但是怎么处理呢?
我认为科斯处理的不够好。
怎么把交易费用放进去?
怎么解释拥有讯息费用人就变得自私?
有交易费用,害得人类可以自取灭亡。
假如是斯密所说的那种自私,又引进了交易费用,在逻辑上是推不出人类会自取灭亡的,是推不到的。
现在我这里呢?
你自私,假设人是自私的,可以灭亡。
为什么会灭亡?
那我把交易费用引进来就可以解释的到。
但是怎么放进去呢?
怎么把交易费用放进去呢?
大家都只是说说而已,只是会说而已。
那个德姆塞斯(Harold Demsetz)他也只是会说而已,他能够解释什么呢?
经济学者太关心什么东西对社会好,什么东西对社会不好。
我怎么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社会经济学者,假如人饿死了,我只需要知道他为什么饿死,但他饿死好还是不好,就不关我的事。
你们要很清楚,经济学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比如说,从事福利经济学的那些全部是废物,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都是去解释,为什么人会快乐,或者会不快乐?
这是很傻的事情,白痴才做这种事情,但有人从事这样的研究,经济学教授中有人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很傻的事情,我怎么晓得你快不快乐?
这一类的经济学家,天下蠢材无数。
经济理论需要回归实证
我再回到这个问题上,自私会给社会带来利益这一点是肯定的,自私也会带有害处,会毁灭自己,该怎么处理?
这两方面一起出现,我的答案,据我所知,唯一的方法就是引进交易费用,这是我知道的唯一方法,除非你采用的是另一条线,重新改过那公理搞来搞去。
我不去走博弈理论这条路,因为我认为它无从验证。
这个博弈论其实是卷土重来。
六十年代没人理它,它再回头,就是我1968年提出的。
我1968年就提出过那个抬石头的例子,我对阿尔钦提出这个例子:
两个人抬着石头下山,各自抬石头,每人每次可以抬50斤,但是两个人一起抬可以抬到120斤,那就多出20斤。
那当然是联手抬好了,我抬一边你抬一边。
我把需要的力气推到你那边,你又把需要的力气推到我这边,结果是多少斤?
我们知道,结果是不会少于100斤的,假如少于100斤就干脆分开抬了。
但是也达不到120斤,因为我推你,你也推我。
那怎么决定呢?
假如两个人合作抬的话,就是110斤,你怎么决定这个数字?
因为我提到这一点,而且在1969年我发表的那篇文章提到卸责偷懒的问题,结果他们就1972年发表了一篇文章,就是用卸责偷懒来推出这个公司理论,非常非常的红极一时。
我不同意那篇文章,但他是我的老师,我说了他不听。
(此处有笑声)他问我好不好,跟着又提到勒索、恐吓,跟着就是威廉姆森,整本书就是讲一些抽像的术语,跟着发展就是博弈理论,博弈理论就好像在说故事一样。
但问题是,现在这个问题是经济学应该是一个实证的科学。
李嘉图之后,跟着有马歇尔,有罗宾逊夫人,有这些伟大的思想家,说得很清楚,经济学应该是一个实证的科学,是可以验证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也就是我提出这个抬石头问题,这个卸责的问题。
我把我需要的这个量推到你那边,我就卸责了,我偷懒了,这就产生恐吓的问题,跟着就是博弈理论,博弈理论卷土重来就是从这些问题开始的。
在验证方面,你说甲的出现会导致乙的出现,假如没有乙的话呢,就不会有甲。
假如没有乙却有甲,那就是错的。
关键就是,甲跟乙都是能看得到的。
下雨看得到雨,伸手出去也是湿的;
天上有云,看上去就是有云,下雨,天上有云。
假如没有云的话就不会有雨,没有云而有雨的话呢?
有云才会下雨的假设就是错的。
所以验证出能看到云就能看到雨。
那假如说卸责偷懒,你怎么知道我卸责偷懒呢?
我说恐吓,你怎么知道我在恐吓呢?
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我跟许多经济学家争论,他们看到的都是无从观察的,要验证的话,就是要正式的一个规格,公理性的,经济学就是axiomatic。
经济学有很多种方法来解释,但是公理性的解释,变成把经济学在社会科学中居然和自然科学走在一起了。
自然科学是公理性的,数学是公理性的,数学不能解释他没有验证的。
你说它是公理性,他可以验证,生物学是公理性也是需要验证的。
那么经济学经过李嘉图之后,在某方面是公理性的。
经济历史不是公理性的,经济学是需要能够验证的。
假如甲发生,乙也跟着发生。
没有乙,就没有甲。
假如没有乙有甲那就是错的,甲和乙都要能够看到的,看不到怎么验证?
你说欺骗,我怎么晓得你是在欺骗。
我看到一个漂亮女人,我惊心大眼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知道我有什么意图?
你不能说我看她,就说我张五常有意图。
所以我对经济学的发展非常失望,充满了机会主义啊,恐吓啊,勒索啊,博弈啊,我怎么晓得什么意图?
经济学那些充满了无从观察的术语全都是废物,只有一个无从观察的术语,我不能不接受,只有一个,就是需求量,我不能不接受。
价格下降,需求量增加,这是需求定律。
价格下降看得见,需求量是没有这件事情的,需求量是意图的量,真实世界里没有需求量这件事,但是不能没有这一点,因为不能没有需求定律,所以这点我不能不接受,所以我只好接受需求量。
仅仅是需求量一样东西,我已经搞了好多年了。
我想不出什么处理的方法,因为没有这样东西存在,需求定律这个东西存在,世界上没有需求量这个东西,需求量是意图的需求,我怎么晓得是不是你的需求,但是我不能够没有这一点,我不可能没有需求定律,没有需求定律就没有经济,这个需求量我一定要处理,我能够处理的到,就是我跟其他经济学家的分别。
我可以解释的到,你们解释不到。
仅仅因为一个需求量,真实上没有这样东西,只有一样东西,就已经很乱,还加上几十样东西让我怎么搞。
勒索啊,恐吓啊,偷懒啊,这么多我怎么处理?
你说博弈,更离谱,就是因为当年我提出那个卸责的问题,在1969的文章里面提到卸责这个问题,偷懒的问题,跟着就被我的老师阿尔钦和德姆塞斯在1972年写了一篇文章,以这个卸责偷懒为主题,再加上恐吓勒索,跟着就是威廉姆斯的机会主义,再跟着就是博弈理论卷土重来。
你问我,你可以发表博弈论的文章,你甚至可以因此拿到诺贝尔奖,你可以升级为大教授,但是这对于解释世事来说是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给你们听,我自己的老师,我很佩服我这个老师阿尔钦,他跟朋友三个人写了这篇文章,其中就提到勒索这个问题,他们举一个很重要的例子。
他说,假如你去运输石油的时候,这个输油管在地下,只是从这个油田接到你的炼油厂那边,假如你去租这个输油管的话呢,是很头痛的。
因为万一人家一下子不租给你不是完蛋了吗?
所以这个输油管炼油厂是要自己建的,因为你租人家的话,人家勒索你怎么办?
人家一下子不租你不是就要停工了。
他说那些输油管一定是炼油厂自己建的,但是运油的油船就不是了,他说油船就可以租了。
他说你这条船不行我就用另一条船,不一定是要靠你这一条船。
所以他们在文章中结论,主要的证据,运油船是租用的,但是输油管是自己建的,这是勒索问题的效果,一下子没有人可以勒索到你,你不租船我可以租别人的船,但是输油管一下不租给你就没有办法了。
我当年是加州石油公司的主要顾问,我替他们处理运油的问题,我写了两份报告很厚的。
我看到他们的这篇文章错的一塌糊涂,石油公司租用油管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石油公司自己买自己的油船,和他们说的正相反。
那我怎么办呢?
我那些研究的资料是签了合约,是不可以给任何人知道的,但摆明了老师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合写的那篇文章中的最重要的例子,错的一团糟。
那我该怎么做?
我跟石油公司商量,问:
“我可不可以把这一点,也就是租船还是自己买船,还有租油管,这些实例告诉我的老师?
”他们考虑了半天,说:
“好吧,你讲吧。
”我就对我的老师说,你的文章错了。
我说勒索是错的,我说油管输油管很多时候都是租用的,反而大的石油公司大家都自己买自己的运油船的。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就把他们文章里那个例子给划掉,其他不改,照样刊登。
那有什么意思呢?
那是一篇很出名的文章,就没有了这个例子,但没有了那个例子并不代表你是对的。
所以这个问题,关于那些无从观测的例子太多了。
你要验证,比如说一定要有云,要下雨的话一定有要看到云,你要看到雨看到云。
原则上一定是要可以看得见的,你看不到的东西越少越好,唯一不得不接受的,对经济学来说,是需求量,没有这样东西的,真实世界里没有的,但是我们不能说没有这个需求量,因为没有需求量就没有需求定律了。
所以说,价格下降需求量增加,经济学理论就这么多了,所有的经济学理论,所有的,就是这一句话:
价格下降,需求量增加。
就这么多,没有其他,其他的都是骗你的。
假如你连需求量都不能接受,那就没有经济理论了。
所以我一生都在处理需求量。
用复杂的理论解释复杂的世界没有前途
谈谈自己的经验。
经济学在我之前,马歇尔是好的,费雪是好的,罗宾逊夫人是好的,希克斯比较一般,萨缪尔森也是一般。
但是50年代的时候,那些经济发展的学说,一律胡说八道。
到了1961年我毕业之后去了研究院,1962进了研究院,经济学的发展有几年是比较好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芝加哥大学,Stigler,Aaron Director,还有Milton Friedman,后来有Ronald Coase。
我在加州大学的时候,有Alchian在,有Brunner在,有Baldwin在,有Hirshleifer在。
那个时候,六十年代初期,那个是经济学的黄金时代,也就是越战之前,这是好的。
那个时候我们开始讲验证,那个时候的文章开始说验证。
可是到了越战之后就麻烦了,六十年代后期七十年代初,我看着美国经济学的制度,因为他们要反传统,他们那个时候勉强地拉学生去当兵,根本打越南是很无聊的,因为越南人也没得罪你,你叫那些年轻人去死,去打越南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很多毒蚊子,你非要把他们逼去打仗,他们就争论起来了,学校里出了很多炸弹事件。
我去华盛顿大学的时候,1969年,上课的时候围起来不准我去上课,几百个学生,有的同事还带着枪去保护我。
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要数文章。
年轻的教授们说:
“老教授为什么比我厉害?
你又不懂数学,我学过数学,你连数学都不懂,你凭什么比我高薪水?
为什么你有终生雇佣合约,而我没有?
”于是就开始吵起来,吵得一塌糊涂,所以就逼着开始有这个数文章的准则。
我是很特别的,1969年一出道,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就是终生雇佣,跟着三个月之后,我没有要求的,是他们投票通过,升我为大教授。
跟着呢,院长那个时候是诺斯,跟我说:
“要数文章不关你的事,你是例外,你有没有文章出都是那么多薪水,你做什么我们不管。
”所以我那时候的文章能一直流传到今天,都变成经典。
你们要明白我为什么要选走这条路,我1967年写完《佃农理论》。
《佃农理论》一写完,那时候比较有份量的经济学者,现在再回想起来才知道,他们那时候认为我是价格理论的第一把手,你们现在看我的《佃农理论》就知道,我证明佃农理论的那个分析,有经济学在里面,有很好的价格理论在里面,而且我从事验证,那是我在学生时代的事情。
跟着,我又找到了合约的选择。
所以我1969年出道的时候,一开始就拿到终身雇佣合约,几个月之后就升为大教授。
那个时候是毫无疑问的,同事之间一提到张五常,毫无疑问地认为是价格理论最好的。
你可以想象1969年暑假我回到香港,我去跑工厂跑市场,看到那时候的现象,我一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以想象我那时有多震撼。
一个物理学的本科生,你问他为什么茶杯会掉地上,为什么会那样子,都会解释给你听。
而我是那时众所公认的价格理论的、几乎等于就是第一把手,我在芝加哥大学教过高级理论,而且我的《佃农理论》震撼西方,我回到香港看到那些现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选择?
我可以选择放弃经济学,我不一定要靠经济学找饭吃的,所以我就认为经济学一定要改革。
所以我到了华大之后,知道经济学全都是废物,生产函数啊,这些东西都是没有用的,看到街边讨价还价这些现象,为什么要讨价还价?
经济学在什么地方提到过讨价还价,而满街都是在讲价格,你怎么解释?
没有人告诉我。
你说麻不麻烦呢?
在激烈竞争的市场里面居然有人讨价还价,这在经济学中是没有可能的。
在工厂看到那些件工合约。
所以,那个时候的问题,是我考虑要不要放弃经济学,不放弃就要做一点事情。
我去了华盛顿大学,我对那些同事说,你们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那时候诺斯在,巴塞尔也在,他们都知道经济学有问题,他们一直认为要全盘革新,重新来过,唯一的人选就是我。
经济学要革新,这个人就是你,你不做就没人做了,以前的戴维德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指着我做,现在讲起来是40多年前的事。
我的《经济解释》,去年开始算是做好了,有四斤那么重,我现在还要把它整理一次,再加长一点。
回看起来,经济学为什么搞得这么乱?
为什么这么麻烦?
我解释给你们听,那些无从观察的术语太多了,这是第一点。
太多了。
这些是无从验证的。
我不是很想批评诺贝尔奖,因为我自己拿不到。
说起来真是难以相信的。
物理啊,化学啊,生物学啊,如果他们想要拿到诺贝尔奖,他们的理论是要经过验证的,一定要有验证,为什么经济学不需要呢?
假如经济学要验证过,那以前所有拿到过的诺贝尔奖都不值得拿。
为什么经济学不需要验证?
你们说经济学是不是一个实证的科学?
这是公理性的,跟物理一样,axiomatic,未必一定要验证,但是物理学、生物学都是axiomatic,自然科学都是需要验证的。
那博弈理论怎么验证呢?
看不到怎么验证。
你们说我看到长发的女人,怎么知道我是想入非非呢?
无从验证。
所以这个问题,博弈论拿了很多诺贝尔奖,怎么可能呢?
你们接不接受经济学是不是实证科学?
但是假如你们接受经济学是实证科学的话,而这个实证科学是公理性的,你就要讲究验证。
你没有验证,你的理论我就不能接受,所有的科学理论都是这样的。
所以我也搞不清楚,拿到诺贝尔奖的是要讲究验证的。
为什么他们有不同的看法呢?
瑞典的朋友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经济学是一门实证科学,到今天都不知道,那我没话讲了,他们不知道我没得讲。
第二个问题呢?
假如说到用实证科学来讲,那是一定要有实验室,化学有实验室,生物学有实验室,物理学有实验室。
那假如经济学也要变成实证科学的话,也需要个实验室。
实验室来干嘛呢?
就是真实世界。
我绝对反对那些经济学家在教室里做什么实验,你相信那些实验吗?
你怎么可能在教室里让学生给你一粒糖看你吃不吃啊?
你们不要笑,真的有人为此拿了诺贝尔奖,有人这样从事验证,真有其事,Vernon Smith为此拿到了诺贝尔奖。
但是我认为这是不应该的,真实世界才是经济学唯一实验室,你们要出去走走看看。
我整天都在街边走来走去,人家以为我发了神经,他们说这个大教授发了神经满街走。
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叫《五常谈艺术、文化与收藏》,你们有多少人看过这篇文章?
最近在网上,你们到网上去找,你就可以知道我的东西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我一天到晚在街上跑来跑去,你要搞收藏就要在街边走,你要去研究讯息费用哪些高哪些低。
我1975年就开始在马路上跑,已经有41年了,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么走是划得来的。
我不是只能写得出经济分析的文章,我在收藏方面也学了很多东西,最主要是收藏方面,我是替基金收藏,赚到了钱,但是学到的知识都是有用的。
我不是说你要照我这样子整天在马路上跑,但是你要知道,比如我批评新《劳动合同法》,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因为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开工厂的,怎么可以推出这种法律来呢?
这些人自己完全没有做过工厂。
开工厂是很难的,所以谁搞出这些劳动法就该罚他去开厂。
那些支持《劳动合同法》的人,假如他们破产的话,就可以杀掉。
不可以完全不知道情况就推出这样的法律,经济学家不肯去跑真实世界,政府数据怎么信得过?
第三点呢?
经济学上很多理论都看不见的。
萨缪尔森的那些,从物理那里搬过来,譬如说物理上的均衡,是个真事。
你把乒乓球往地上抛,球在地上会滚来滚去,然后会停下来,这是均衡月亮怎么绕着地球转,有个什么轨道,这些都是均衡。
但是经济学的均衡不是事实,完全不是事实。
我在芝加哥大学,1967年我去的时候,有位明星学生去发表他自己博士论文的伟大发现,大名家在坐,我那时是学生,就口出大言,我说外面市场为什么会波动?
他那时说外面的市场怎么波动,怎么可以找到均衡点。
那些芝加哥大学的名教授看到这位明星学生,觉得终于出了一个好学生。
我拍案而起,我说你们都是傻子,你告诉我均衡是真事吗?
你往窗外看,你告诉我外面什么时候的经济是均衡的?
这些都不是真事。
芝加哥大学发神经,这种垃圾论文你们还给他一个博士,这是开玩笑吗?
这是不愉快的事。
最后一个日本人,一个教数学的日本教授,Hirofumi Uzawa,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世,很出名的,他当时在场,他说:
“Steven,你对,我们错。
因为你呢,你是经济学,我们现在搞的不是经济学。
你不要发脾气,这是另一种学问,与经济学无关,是从事数学的。
”他就打个圆场。
对这个问题呢,把物理上的东西搬过来,又把经济学当物理学来处理,都是用数学搞来搞去,概念都是物理学搬过来的,这是很大的问题。
跟着呢,就是说把经济学搞得太复杂了,世界是非常复杂的,你到外面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用复杂的理论来解释复杂的世界是没有机会的。
你要相信我,世界复杂,你又跟着复杂,复杂对复杂怎么搞?
你要解释复杂的世事,你要用的越简单越好。
现在经济学乱教一通,理论这么复杂,我写的那本《经济解释》理论是非常简单的,但是我从简单走入非常的深入。
同学们说看不懂,要重复再重复,说来说去,有的人说重复的太多,有的人说批评的不够,但来来去去的就是很简单的理论。
你们想象一下,世界这么复杂,你用复杂的理论来解释复杂的世事,当然很难成功。
所以有的时候呢,我对同事们说,我真的搞不清楚。
因为那些经济理论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我就不知道说什么。
假如我现在蠢一点的话,我就会觉得他们是天才,我不懂。
可是当年呢,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天才嘛,这是你们说的,但是我现在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到底我的天才到哪儿去了?
没有理由那么多天才。
我看到那些文章真不知道说什么,全部是数学方程式。
我不管你的理论怎么样,我不管你怎么复杂,你只要告诉我,你只要说两句,说两句到底你的理论是什么?
你说不出来,就像我的《佃农理论》,你问我佃农理论是什么,我两句话就可以解释给你听,什么事情我都两句话解释给你听。
你们这篇文章的理论是什么呢?
都说不出来,都是抽象的东西。
所以现在这个问题,世界复杂,用复杂的理论解释复杂的世界,这成功的机会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