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流入海:
小说是充满差异的共振
这是一部真诚、坦率的人生之书。
小说讲了一个出身贫寒的主人公,因为一档“交换生活”的电视节目,和一个来自城市的富足家庭产生了联系,奋力实现阶层跃升,最终功亏一篑的故事。这位年轻的作者,对人物的过往进行了一次全面而详尽的复盘,写出了多个人物的个人史,也同时呈现了几十年间社会的发展和变迁,以及人们价值追求的某种困境。
这部作品涉及的主题,看上去是清楚的:城乡结构、上升通道、寒门如何出贵子、中产阶级的空洞与伪善,等等。这样的故事,在文学史上是很多的。仅仅是重复一遍故事梗概,就足以让人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主人公都试图通过一桩不大可能的婚姻来完成身份确认,此外还有《马丁•伊登》《红与黑》《人生》《沧浪之水》,等等。
太阳底下无新事,崔颢题诗在上头。为什么在已有作品之后,我们仍然需要再次书写、阅读这样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古往今来,人们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共通和差异并存的状态。故事的反复书写,其实写的是那些在共通主题之下的多样差异。这些差异会更新、模糊掉我们对主题的已有认识,甚至会发现新的海域。小说书写和阅读,本就是一种充满差异的共振。我们需要更多的,拓宽理解边界的正向差异。
在《涉过歧流》中,作者的可贵之处在于,在给出以上那些主题之后,又模糊掉它们:社会议题、文本议题是可以制造的,观众所自以为的“思考”,不过是被文本操控的结果。自以为思考过了,是这种思考的一个特征。同时,在惯有的主题之下,作者贡献了鲜活而有真实感的人物,丰富可信的细节,当下社会的特征。这些远比议题本身好看。
这部小说的一些情节,也和我的个人经历有高度吻合的地方,比如高中里的火箭班、体育生、防护栏,比如主人公对城里人言行举止的惊讶反应,等等。作者以自己的感受和思索,写出了对现实生活的复杂认知,以及人性的幽暗与浅薄——一旦看清楚了之后,你会发现幽暗与浅薄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关系。那些所谓的幽暗,不过是为了遮掩某种浅薄。
作者也没有回避主人公身上的黑暗部分,而是非常自然地谈论它,主人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避讳自己使用了某种手段。更重要的是,小说显露了黑暗滋生的,或显或隐的过程。这个发生过程更为重要。整体而言,这部小说中,人物的孤独多过黑暗。
在写法上,这部作品耐心布局、不蔓不枝,处处体现着作者的某种决心。作为一个小说作者,我会为这样的作品而感动:诚实坦率,写出自己理解能力的全部界限。这种对界限的追究,是一个作者好奇心不断探索的体现,是作者不断挑战自己、扣问自己能力的体现。我欣赏这样的作品,这样的敏锐和深度,这样的坦率和勇气。
如果一部作品写得足够好,必将引发读者充满差异的各种轰响,所有的这些轰响,都将和作品一道,成为存在之海的一小部分。海并不在乎你,我们探索的终归是自己。
作者简介:甄明哲,1990年生于河南,现居成都,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西湖》《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出版有小说集《京城大蛾》。
直面冷酷现实,追问灵魂真实,探索精神原乡,东来的长篇小说《涉过岐流》充分展示了在信息化时代媒体话语权下,农村孩子儿时体验了都市繁华后进入城市的曲折和内心追求身份认同的艰难过程。女作家通过九零后男性视角看社会、看人物、分析人性并塑造出九零后乡村一代人的生存窘境——强留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他们的精神原乡在哪里?他们该何去何从?小说展示现代社会高速发展中的城乡差异和灵魂差异,冷酷地、直白地面对现实,有着这一代人骨子里的疏离感和务实精神,长篇小说具有通俗性和文学性的完美结合,具有可预料的畅销特质。
小说灵感应该源自
2006年湖南卫视曾火爆全国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变形计”,女作家还对参加栏目的城乡青年成长结果进行过了解,故此题材极为独特,且尚无人以小说的形式表现其中的人物性格和命运走向。
出生于燕子窠的“我”因为家境贫困和有个傻子母亲,自幼十分自尊、敏感、聪慧,与斯城大学教授杨爵和杜丽的独生子杨克森进行了一个月的交换生活,体验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天堂般的生活。从此,原本有父亲国胜见过的“中心”吸引的“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走出穷困潦倒的乡村。国胜死后,“我”甚至向想娶傻子母亲的拐子索要了
2000元钱,彻底脱离倍感屈辱的农村。在媒体时代长大的“我”确认“只要有人关注,就有机会”,向媒体发出呼唤,结果如期等到了关注,并得到斯城两位教授家庭伸出的援手。进入大城市后,“我”敏锐地感觉到了真情的面孔慢
慢发生变化,还发现援手背后的真相;杨克森又受不了毁容带来的际遇自杀身亡,教授夫妇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再也不给予经济支持,“我”靠打工艰难地支撑在城市的大学生活。最后,彷徨在城市、长年精神漂泊的“我”在回乡追寻灵魂来处后释然,得到人生心安的认识。
小说始终在城乡巨大差异的强烈对比中进行书写,很具有张力。乡村的莽荒简陋和都市的繁华喧嚣,孩子们生活的窘迫和幸福之理所当然,大学生的前途求稳和天然宏大……生而不平等的现实在“我”的回忆中逐渐展现如何的悬殊。燕子窠的“我”和斯城教授独生子杨克森,岐流镇铁匠的女儿月龙和家境优渥的有外交官理想的好友薛,乡下孩子张顺变身咖啡师安迪与美国富二代老板在斯城的创业,小说通过这三对城乡孩子不同的成长环境、努力的方向和最终实现理想的过程难度进行对比,深刻揭示社会阶层和家庭环境对个体成长的影响。现代化社会在高速发展中给乡下孩子狭窄空间,他们的物质与精神面对双重困境,他们在都市丛林中寻找立锥之地和自我成长。包括“我”与未婚妻田微清的家庭环境与个人成长中的个性生成,也是在对比中进行。
小说语言冷静、疏离、准确、务实,这对一个在成长中的九零后作家是难能可贵的。《涉过岐流》书写“我”的回忆和分析,“我”对两对父母的称呼体现了“我”在经历苦痛挣扎的跋山涉水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对父母的感情。虽然都是直呼其名,都是一种疏离,但名字与名字还是有不一样的温度。生父“国胜”对“中心”的认知实际上是“我”潜意识里认可的,怀念的,如果不是为了妻儿能好好活下去,他也不会离开他热爱的燕子窠,他的死直接切断了“我”对乡村的眷念,让“我”带着父辈不在场的空落感上路。对于傻子“菊妹”,“我”也是疏离的,毕竟她是耻辱的源头——虽然“我”也是同情她的,但对于不能共情的人,“我”几乎是拒绝更亲的称呼——哪怕是妈妈。小说对斯城大学教授杜丽这另一位“母亲”的刻画是深入骨髓的,除了强大的遗传基因要求她强求完美生活以外,社会高速发展的喧嚣、浮躁、虚荣和伪善,都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慢慢体现。她是整个时代的缩影。面对生活的残酷,“我”并没有“跪下来”,而是笑着撕开面纱,带着乡村骨子里给予的倔强和自强,坚韧地在都市里活着。在媒体话语权下长大的这一代人,有跟其他时代同龄人不一样的见识、敏锐和早悟,小说由此塑造了个性迥异的人物形象,没有刻意美化。正如著名作家菲利普·
罗斯所说:文学不是心灵美的选美大赛。这一点十分可贵,小说写出了真实的人性和欲望。
小说的本质是虚构,而虚构是为了达到本质的真实。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是外在真实的一种内化写作,几乎无可挑剔地呈现了一个乡村孩子跌宕起伏的二十年,也是高速发展的社会的二十年。真实的农村、真实的都市、真实的家庭、真实的灵魂,作家几乎是一路飞奔,从世相真实跨越到生命真实并触及灵魂真实,整本书流淌着现代社会里的人心寒流。应该说,这更体现了东来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敏锐、冷静和直面残酷现实的勇气。
小说是作家思考的方式,标题《涉过岐流》有着深刻的隐喻。作家最后也给出了思考的结果,在开车离开乡村的道路时,“我”有了客观而温暖的总结:“向前,会无路可退,但不会无路可走。如此,称得上幸运。”——狠狠地抚慰了读者的心,也给回不去的未来几代人一个答案:有路可走就奋勇向前。
作者简介:
吴春华,
记者、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祖籍遂宁,现居成都。《芳草》《南方文学》《四川文学》《小说月报·
原创版》等处发表纪实文字、中短篇小说若干。出版有随笔集《不是爱情的约会》、中篇小说集《风知道》。
一次精神的密室逃生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认为,梦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这个说法于韩东的中篇小说《春梦解析》
,自然也恰到好处。
主人公朱尔和昔日恋人六一,回到当年恋爱约会时的旧房中,一起回忆相恋和分手时的种种细节。回忆的过程中,两人因认知和感受的不同,又彼此质问和诘难,又或者辩解不休,或者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与其说是重温旧情,不如说是当面对质,因此总在不断的反省、躲闪和解剖之中。
但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而是一个梦境。新冠疫情期间,朱尔因为居家隔离住进多年前卖给朋友的旧屋,又因为感染发烧晕倒在浴室,因此进入了这样一个怪诞的梦境。所以,它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困在爱情旧屋中的梦境。如果说旧屋代表着曾经的爱情梦,而这次多年后的重逢,则是一个梦中之梦。朱尔的肉体和精神,已然双重地被困在了这所曾经见证了自己爱情的屋子里,几近于死亡。他该如何逃出生天?
《春梦解析》,是一次精神的密室逃生。
故事是小说的基础,但小说不只是为了讲故事。作者费尽心思设计这样一个叙事结构,自然也不是仅仅为了讲一个爱情故事。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爱情故事,它还有些庸常。有人说,爱情是这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事。其实不是爱情难以捉摸,是人性难以捉摸。火热的爱情和残酷的现实之间,往往是叵测的人心和复杂的人性,这就给了爱情题材小说更为广阔的空间和深度。
爱情中的那些可能影响两性关系走向,甚至造成一生的遗憾和疑问的言行,看上去是偶然的,却往往有着深远的内在因素,比如当事人的性格和世界观,甚至时代背景等。这些爱情的言外之意,都成为小说家们愿意挖掘和捕捉的内容。比如伊恩·麦克尤恩的《在切瑟尔海滩上》中,爱德华和弗洛伦斯因为一次失败的新婚初夜而最终离婚,老死不相往来。失败的新婚初夜看似偶然,不过是性观念从传统向开放的时代背景下,双方早已在心底埋藏了很久的“三观不合”暗雷爆炸的引信,成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分手借口。还有前几年的中国电影《爱情神话》,也把各色人等在两性感情中的复杂人性进行了解剖,一时成为热门。
在《春梦解析》中,亦是如此。小说的主体部分,是朱尔和六一在旧屋里相会,走动,或者把酒对谈。但事实上,不过是朱尔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这也正是弗洛伊德对梦的定义。朱尔应该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六一,因为梦境中的六一是她母亲当年的模样。他住进旧屋而“旧伤”复发,回忆起当年的点滴而陷入了精神危机,尔后便开始自我质问和自我辩解的天人交战。酒后吐真言,梦中有真意,自然值得小说家逐一解剖。
而那些关于爱情的海誓山盟又有多少真实性呢?陪着女友看烟花,眼睛却盯着兄弟的女朋友?六一在家人的威逼下选择分手,难道不是对这段感情没有把控感的借口?朱尔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上门向六一母亲道歉挽救爱情,看上去真是坚贞不移,又或许只是一种故作姿态,以使自己心安理得地开始新恋情。而在真正分手后不过三个月,朱尔就有了新的女朋友,并声称不是移情别恋也不是为了报复……诸如此类难以言说的人性幽微,被作者冷静而细致地呈现,如同心理医生般一点点挖掘,以透析人性与现实,手法极其高明,是韩东一贯小说风格的延续。
就像著名科幻电影《盗梦空间》里的陀螺,作者在《春梦解析》中,也设置了一些具有明显象征意味的道具,比如始终响起的威猛乐队的音乐,是那段爱情的甜蜜和哀歌;反复讨论的遮光窗帘,意味着躲藏和控制;空空如也的旧屋正如一座爱情的死屋和坟墓,困住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精神……它们不但是情节的推进器,更带来了某种荒诞感,使小说的意境更为深远。
不确定性和多义性,是此类以复述梦境为手法的小说的重要魅力之一。当作者笃定地讲完整个故事,读者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梦境。在小说的叙事中,只是朱尔单方面的说梦,而梦境本身也具有虚幻的特质。那么,梦境中的故事或者辩白,是局部的“真实”,还是完全的“真实”呢?也因此,对这场“春梦”的解析的正当性和正确性,便有了疑问。同样,朱尔死里逃生,从梦里醒来,便给六一写了一封单方面的告别信,看似已经走出了精神的困境。可这种始终以自我为中心的作风,跟梦中或者说从前的朱尔,并无两样。他真的已经从那座爱情的死屋里逃出生天了吗?小说读到最后,感受可谓五味杂陈:爱情无解,人性亦是无解。
如果需要给《春梦解析》一个分类,想必应该属于心理小说。作者以一个奇诡而荒诞的密室梦境为载体,对人性进行了冷峻而毫不留情的反省和解剖,试图为小说的主人公,也为陷于迷茫中的读者诸君,实现精神的密室逃生寻找一条最佳路径。至于是不是真有这样一条路径,反而并不那么重要。
作者简介:杨不易,本名杨方毅,四川武胜县人,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在《山东文学》《广州文艺》《延河》《福建文学》《四川文学》《青年作家》《草原》等刊物发表多篇中短篇小说、评论。有小说被《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转载。出版有《跑起来吧》《伪单身时期》《火枪与玫瑰》《窄巷子 宽生活》《博物馆品鉴》等。
隐秘的角落:一种男性知识分子的心灵视角
知识分子的交往与形态,往往因其隐秘与不彰,并不广泛于大众认知之内。而愈是头脑发达的人,愈是能够找出千万条冠冕堂皇之理由,来为自己的匮乏或私心找遮盖。这种幽默与戏谑体现在《围城》中,是男女之间隐而不露的情感机锋,体现在《闵博士的正义》中,则是一段第一人称的“心灵艳遇史”。
初遇“正义”二字,并未想到婚姻之主题,随着主人公国外开会的主线展开,关于男主人公家庭生活与学校生活的自白缓缓吐露,闵博士是否能与颜怡燕或庄瑾发生一段“偶然的爱情”的疑问,引领我们走向一位男性知识分子的心灵深处。开篇,作者用“道在内裤”引出闵博士深藏不露的享乐欲望,尽管平日里穿着优衣库四角内裤,出门开会却特意带上范思哲真丝花内裤,奠定了艳遇老手的基调。相遇了颜、庄两位同组女老师之后,短短一顿自助餐的功夫,他便鉴赏出两位女士的身材及性情。面对颜怡燕出去游玩的邀约,他表现出条件反射的算计,避免一切破费的机会找上自己。而一句不经意的“来我房间看双子塔”的邀约,闵博士便整晚静候愿者上钩,并赋予“速处以默,妙机其微”的美学含义。最终,他意外地等来了庄瑾似有似无的邀约电话。他会得手吗?抑或这只是他又一次的误读?开放式结局之后,我们不得而知。
闵博士言行谨慎,善于伪装,上课时不苟言笑;熟谙人情世故的套路,为了避免付出社交成本,在讨论会场处处金蝉脱壳。他对待妻子,是在不激怒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忽视她的要求”。他内心功利,看不起朱迪只是个艺术学院的教务员而不自知,甚至连妻子吃蓝莓也要斤斤计较,对待父亲与亲戚也不遑多让。他对同事汤午生娶了在出版社任副社长的老婆心生酸涩,暗自揣测二人的婚姻内情,在朱蒂参加他认为是装腔作势的汤家“枇杷宴”时,对妻子的招之即来心生轻蔑。他参考着其他更年长男教授夫人的“司鱼”丫鬟式服务,认为妻子“软饭硬吃”,由此得出生活亏待他的结论,而他则要为自己“主持正义”。至此,一个“软弱”又“算计”的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小说主题的谜团也尘埃落定,闵博士的正义,是否正义,相信读者心中自有了判断。
想要写好文化类型的学者并不简单,不仅需要深入的专业知识,还需要对文人内心有细致入微的观察与揣度,作者阿袁非常老练地做到了这一点,文笔圆融却不失犀利,令人读后不禁掩卷莞尔。她对学术生态观察入微,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大量的“文化名梗”,大量着墨于男性的社会心理,既包括男性视角对女性带有偏颇的凝视,也涵盖了学术风气与文人做派,描绘了一幅生动的男性知识分子侧写,有多处读来令人忍俊不禁,如“鸽子放屁”,更有令人恍然大悟者,如“学院式怠慢”。原来如此!真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对年轻女性而言,这篇小说,不仅为我们增加了人类多样性观察,揭开了某种婚姻的残酷面纱,更暴露了一个属于男性知识分子的隐秘的角落。
关于知识分子的讨论,国外经典有《马丁·伊登》《荒原狼》《大师》《耻》等,国内前有《寒夜》《围城》,后有《废都》《应物兄》,有描摹生活的细微式困境,书写阶层斗争与社会矛盾,也探索心灵深处的矛盾与归宿。近代以来,随着女性主义普及,描写女性知识分子的小说与影视作品日渐繁荣,在海外,以《成为简·奥斯丁》《我的天才女友》为典型,在中国,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流年当归》《狗日的足球》为代表,但风格、类型、主题与数量仍有发展空间。虽然《闵博士的正义》一文以男性视角入局,但作者多处暗讽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凝视,解构了知识分子巧立名目的自私,殊途同归地呼应了女性主义的发展,又以雅正的中文笔法,写出了幽默嘲弄之感,文采丰富,妙趣横生。从这一点上看,阿袁老师的这篇小说,无疑为后来的写作者们提供了优秀的现代典范,值得读者们反复回味。
作者:夏麦,90后,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博士毕业于北京大学。2016年,首篇评论发表于《中国青年报》,后散见于《新京报》等处。2017年开始小说创作,小说发表于《收获》《天涯》《四川文学》《安徽文学》《湖南文学》《青年作家》等处。2022年,小说《盛年的情人》入选《收获五年集(2018-2022)中篇小说卷》,并入选《青年文学》2022年度“城市文学”排行榜。
如果婚姻生活也成为一种代偿体验
阿袁惯写高校知识分子的各种困顿以及日常,《闵博士的正义》大抵也可以归为此类,不过,该篇小说着重书写闵博士的婚姻生活。
闵博士,一个在故纸堆里耳濡目染各类风花雪月之浪漫故事的中文系教授,其对婚姻生活的标准自然有别于一般人,就如蒲松龄《聊斋志异》,勿论狐妖女鬼,与其发展出一段绝世爱情的往往都是书生文人,好像除此之外,世间再少有才情皆备又能食髓知味参透爱情之人。然而,这样的故事,结局往往并不好。总结下来,若要或短暂或天长地久地和一个文化人生活在一起,要么有才要么有生活的情趣,再不济,也得占占物质上的优势。闵博士大约也是这样。要不然怎么叫正义呢?就是因为和一个既无甚才貌又缺乏情趣,同时,还不具备经济优势的配偶在一起生活,就是天道不公,需要给自己主持正义了。他主持正义的方式简单粗暴得很,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似有若无地发展几段所谓成年人的“爱情”,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结束这段插曲,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堪称完美。问题是,我们的婚姻生活真的能成为一种代偿体验吗?
一是自欺欺人与掩耳盗铃。闵博士的优越感从一而终,既有对配偶从精神上的否认,又有对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自洽。基于这种多情与自恋,在闵博士的价值观里,不同的角色就必须得有相应的自觉,就像那些“什么都不是”的“教授夫人”,最该端正的就是自己的位置。不可否认,这种观念好像被现代社会很大一部分人所认同。只是,被社会的大多数所认同的价值观就一定是正确的吗?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物化,在物化他人的同时,也是对自我价值的一种否定。
二是阿
Q式精神胜利法则。不管是在漫长的婚姻生活里,还是偶尔参加几场自己选定的会议,顺便出出小差为自己主持正义,从始至终,计算好像是闵博士绕不过的一个主题。在婚姻生活里,他会计较自己的得失,在所谓的“正义”里,他同样也得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这样的苦心孤诣,让人不免想起张爱玲的金句——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只是,作为一个拥有众多头衔的中文系教授,看见的却只有正义被伸张后的坦然与自得,如此的“主次不分”,不知是否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
最后,有点好奇最后一句,不知是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怎样,个人觉得或许去掉更有余韵。
作者简介:王亦北,90后,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有小说入选四川省作协2019年度重点扶持项目,入选第三届“四川小说家星火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