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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边疆法官,不有文化,法律不是很懂,但我大老远呢跑来不能空着手回去!”

法律读品  · 公众号  · 法律  · 2017-08-18 20:19

正文

来源:洪流法眼。“法律读品”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刚到法院上班没几天,老庭长来我办公室,问我以前见过死人没?


我说在昆明中院实习时被带教老师带着上过刑场。


老庭长笑,说不是要你上刑场,是我们院里的马哥克了,他家里人手不够,院里让我们以前的同事去帮他家里人守两天灵,你如果可以克么跟我们一起克。你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我问马哥是谁?老庭长说我们单位办公室的,我问咋个克的?老庭长说肝癌。

 

我心想我才来单位没几天就叫我干这种事,而且这马哥我也不认识,但老庭长这么说了,我哪里能说我不想去。于是就说反正我刚上班也没什么事,就一起克吧。

 

我和电杆牛三封老四被安排在一班,吃了晚饭过去。那时沧普市人少,在医院死了人还可以在太平间设灵堂,现在城市大了,死的人多,已经不能在医院设灵堂了。


灵堂设在医院太平间外面,我们去时,看到太平间外面搭了个白布棚子,棚子下有个黑色的棺材,棺材盖是合上的。灵棚下摆了些桌子和椅子,坐着不少人,手臂上都套着黑纱。


电杆认识马哥家属,上前一一打招呼。我也跟着上前,电杆帮介绍说这是新来的洪流,今天也来帮马哥守灵。


一个脸色蜡黄身材精瘦的女人就站起身来,说太麻烦了,小洪你才来单位就来帮马哥守灵,马哥认得了也会感谢你。


我听了有点毛骨悚然,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是老庭长让我来的。电杆听我这样说就扫我一眼,精瘦女人也有点尴尬,说你们其实也不用太麻烦,我们家里人也还不少呢。


电杆说嫂子你们今晚回去好好歇歇,明后天你们要忙呢。精瘦女人点点头,说我再坐一哈就走。

 

我们找了椅子坐下来,电杆说,这个女人就是马哥老婆。我说人死了咋个她也不哭?电杆说马哥的病拖了一年了,该哭早哭过了。

 

过了一会儿,马哥老婆和几个家人都回去了,剩下几个法院的同事。这时看见有个穿法院夏常服上装(没戴肩章)的瘦瘦的有点驼背的人过来灵棚,老远就说电杆你们来得早嘛。电杆说阿肥哥,你咋也来守灵?夏常服说马哥是我好兄弟,肯定要来嘛。电杆就转向我,说这是行政庭的阿肥哥,这是我们刑庭新来的洪流。


被电杆叫做阿肥哥的夏常服就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先发我一支,我说不会。阿肥哥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说你还没被刑庭的这帮坏人教坏?给是电杆舍不得发烟给你抽?电杆就笑,说阿肥哥你不要太歪斜。

 

阿肥哥扭头看见棺材,说咋个就合上了?马哥最后一眼我还没看嘛。说完看看灵棚下面,问马哥婆娘呢?电杆说回克了。阿肥哥说也算是解脱了,这个马哥真是太折磨人,在医院里拖了一年多,再结实的女人都会被拖死毬。换了我么早一枪把自己崩掉算毬。


阿肥哥说着,就去掀棺材盖,电杆说你要整哪样?阿肥哥说再看马哥一眼。电杆摇摇头,就去帮阿肥哥把棺材盖挪开。阿肥哥叼着烟卷,咪了眼看着棺材里,说马哥啊,真起不来了嘎?你看你都瘦得像骷髅一样认不出了,以后你也喝不了酒打不成麻将了?


电杆摇摇头,说得了得了,合上得了。阿肥哥把嘴里的烟卷抽出来换到左手,用右手去摸马哥的脸,说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叹口气,和电杆一起把棺材盖合上。

 

大家沉默了一分钟,阿肥哥说你们守灵要守到几点?电杆说我们六个小时一班。阿肥哥说这种守法无聊嘛,来来来我们摆一桌打八十分。大家听了就说一声好,唯独封老四有点不高兴,说你们这些杂种,马哥死了你们还在这里打八十分,招逼呼马哥来找你们一起玩。


阿肥哥说封老四你是好同志,不该和我们同流合污,你不想打么克帮我们找两副扑克牌,马哥如果来了我叫你嘎。封老四大眼睛瞪一瞪,就跑去找牌去了。


 

那天从灵棚回来路上,我问电杆,阿肥哥这个身材为啥叫阿肥哥?电杆说以前他是个胖子,后来因为喝酒把肝喝坏了,身体就一天天瘦下去,但大家还是叫他阿肥哥。

 

阿肥哥人聪明,会做事,嘴巴能说,肯出力气,唯一的缺点是文凭低,在八十年代早期那倒也不算是什么缺点,所以阿肥哥曾经是法院要培养的对象。

 

阿肥哥的出名源于经济庭一个老大难案子。

 

那时庭长分了个案子给他,这个案子双方都有人来打招呼,在别的承办人手里已经搁了一年了。阿肥哥接了这个案子,把案子吃透了就通知双方开庭,开了两次发觉没法硬判,就把案子吊起来。


案子又吊了半年,两边当事人都急了,阿肥哥就通知第三次开庭,这次开庭只是走个形式,阿肥哥的重点是要让双方调解,连合议庭其他成员也没通知到庭。但双方当事人都仗着自己有关系,顶死了不松口。


阿肥哥从早上一直和双方抽烟喝茶直到晚上天黑也没结果,阿肥哥自己的红塔山都被抽掉两三包。沧普地方纬度低,天黑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阿肥哥依然一点没有要休庭的意思。


阿肥哥说你们再想想,我出克上个厕所,等我上完厕所回来我们接着诳,你们不许跑掉嘎,哪边跑掉算哪边败诉。

 

阿肥哥说完跟书记员使个眼色就出了法庭,过一会儿书记员也不声不响地出了法庭。


两个人出了法院,到街上慢悠悠吃了顿饭,喝完一瓶苞谷酒,再脸红红地回到法庭。两边当事人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正想着这个法官怎么上个厕所就不见了,看见阿肥哥和书记员脸红红地打着饱嗝进来,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有气不知该如何出。


阿肥哥说你们给想好了?到底要不要调解?不想调么我们下次再开庭。如果你们觉得我判这个案子有问题么你们也可以申请法院把我换掉。

 

当天晚上十点,双方在调解笔录上签了字。

 

阿肥哥不单能文,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武一武。

 

有一个广东的公司,和沧普当地的一家公司合办了一个项目,经营了几年后,广东老板卷钱跑人,沧普公司去公安报案公安说是经济纠纷撒手不管,沧普公司老板只好诉来法院。


阿肥哥接了这个案子,把原告老板叫过来说你们要搞诉讼保全可以,但我们法院没有钱,没法出差。原告老板咬咬牙,说阿肥哥,我们认得打官司要花钱,该花你就花。


阿肥哥说我是看你们老实巴交可怜,被广东人玩了好几年,投入那么多一分钱都拿不到,不然老子才懒得跑。原告老板差点就哭了,说是了嘛,阿肥哥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现在工人天天来我家闹,我死的心都有。

 

阿肥哥让原告找了一辆车,从法警队借了法警老郝,带上书记员就去广东做诉讼保全了。

 

到了广东,阿肥哥先按照原告提供的线索去银行,银行职员说被告账上没钱了,阿肥哥请银行职员帮看看流水,职员看了看,说前两天刚转了一大笔钱出去。阿肥哥想了想,就让原告老板带着去被告公司找被告老板。


到了被告公司,阿肥哥几个人直接撇开前台到了董事长办公室,进去了转手把门关上。董事长看到了原告老板和法警的制服,脸色就有点变,问你们有啥事?


阿肥哥点了一支红塔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沧普法院的,你原来的合作伙伴起诉你,你晓得是咋回事。


董事长换了笑脸,说不急不急,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先让人帮订个吃饭的地方。说完就去桌上摘电话。


阿肥哥一把抢过电话把线拔了,说你在电话里讲广东话老子也听不懂。今天我们要办的事情很简单,你把前几天转出克的钱打回公司账号,我们办完保全手续就回克了,不为难你,开庭时该咋个依法处理就咋个依法处理。


董事长说法官啊,公司的钱款进出要找财务啊,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


阿肥哥听了就坐上董事长的老板桌,把一截烟灰弹在地毯上,俯下身去亲切地拍拍董事长的肩膀,从腰里枪套把大五四拔出来,按下弹匣卡笋按钮把弹匣退出来,里面现出金灿灿的子弹,对董事长说你看看这个给是真枪?


董事长有点恼火,说你们法官不能乱来嘛,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阿肥哥说我们是云南来的边疆法官,不有文化,法律不是很懂,但我大老远呢跑来不能空着手回克。要么你给我钱,要么你跟我们回云南一趟。


老郝听了就在旁边把一副手铐晃来晃去。董事长说你凭什么把我带回去?阿肥哥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也认不得,理由我想出来了再告诉你给好?

 

后来阿肥哥带着董事长和财务到银行转账做好了保全,当天就上路回云南了。


 

随着法学院校出来的毕业生越来多,几乎每年都有本科生进入法院,少的年份一个,多的年份有两三个,作为法院重点建设的刑庭和经济庭,本科生也越来越多,阿肥哥开始感觉到自己以前的好时光不会再来了。


阿肥哥跟这些大学生相处时间久了,不开心的事越来越多,就找了个理由从经济庭调到了行政庭,上班爱去就去不想去了就整一份肝病的阳性诊断单请个假,自己带了渔具悄悄地去水库或河里拿鱼。

 

宋院长从副院长的位置磨正后,提倡法院创收,给每个庭科室下发优惠政策,法院各庭科室开始各显神通,为提高法官的生活水平而努力。阿肥哥看见了这个变化,又开始摩拳擦掌,病假也不再请了。


行政庭本来人不多,大多是老弱病残,一说搞创收大家就想到了点子多的阿肥哥。阿肥哥也不负重望,天天打电话联系各种关系,又往以前的当事人单位跑。搞了一年下来,行政庭的创收居然紧挨着经济庭和刑庭,超过了其他庭科室。


年底宋院长在审委会上看了各个庭科室报上去的数字,听行政庭老刘讲了阿肥哥的贡献,说这个阿肥哥可惜了,以前我在干副院长时就想着给他安排个哪样位置。但现在法院建设搞正规化专业化,他自己也不争气,连考个业大的文凭也不想考。


老宋说完看大家在笑,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补了一句,我们法院业大的水平还是很高呢。

 

老刘下来,自然把老宋的话转给阿肥哥听。阿肥哥听了起初开心了一阵子,还去找业大的樊姐拿了几本书,准备考个业大的文凭。但看了几天书就觉得无聊,就不再想位置的事情,只专心把创收的事情做好。

 

有一天经济庭的林哥约了几个法院的弟兄在城边的农家乐喝酒。那天阿肥哥来的晚,等他来时,大家已经喝了好几瓶,猜拳正猜个不亦乐乎,老远就听见阿肥哥的声音说林哥在哪里?林哥听见了,赶忙放下嘴里的水烟筒跑出包间。


过一会儿,林哥带着阿肥哥和一个陌生女人进了包间。陌生女人年龄二十出头,穿的花枝招展,走路妖里妖气。大家看了都有点发愣。


阿肥哥看看大家的眼神就笑,说你们这些色鬼啊,没见过漂亮姑娘嘎?来小花,给这些法院的兄弟们拜一拜。说完,阿肥哥把在座的同事们一个个介绍过去。


小花倒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上前跟大家握手打招呼,说以后请各位大法官多关照。然后靠着阿肥哥坐下来。电杆往牛眼杯里倒了一杯酒递给阿肥哥,说阿肥哥,你来这么晚,弟兄们都喝了好几瓶了,你自己先罚一杯。


阿肥哥正要接酒杯,小花抢上前,说这位兄弟,阿肥哥肝不好,我年纪轻代他受罚一杯好不好。说完把电杆手里的酒杯抢过来一口就干了。旁边几个人都喊好。

 

电杆有点不高兴,说小花,你真是年轻不懂事嘎,我敬兄弟的酒你来抢什么抢,我又不敬你。阿肥哥看小花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小花不懂事,电杆莫生气,我自己罚一杯。


小花听阿肥哥这么说,连忙帮倒了一杯酒递给阿肥哥,等阿肥哥喝了,自己又倒了一杯,对电杆说,电杆哥,我刚才不懂事,自己罚一杯给好?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电杆没有话说。

 

小花是自来熟,不一会儿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撸起袖子猜拳喝酒。过一会儿小花去上厕所,林哥看看大家都在喝酒,扭头悄悄问阿肥哥,说这个女呢是整哪样呢?阿肥哥神秘地笑笑,说你问这个整哪样?林哥笑笑,说阿肥哥,嫂子平时对你还是很好的哦,我们都是法官,你这样小心到时候政治处老王找你谈话。


阿肥哥笑,说林哥,嫂子对我好我认得呢嘛,黄脸婆了不有法,我又没说要休她,跟小花不有关系。至于老王么,管毬他谈不谈,老子反正也不想当官,怕个毬。

 

旁边牛三听见了,也扭头来问,阿肥哥,小花好瞧呢嘛,又会来事,给是哪个KTV里面领出来呢?阿肥哥听了,起身作势要去打牛三,牛三笑着躲开了。林哥笑,说牛三你也是无聊,是看着流口水嘎?喜欢么自己克领一个。君子云过,英雄不问出处,上床莫诳出身。你们问哪样问。

 

后来阿肥哥带着小花经常出入法院同事的酒局,阿肥嫂不干了,直接哭到当初介绍认识阿肥哥的媒人政治处老王那里,老王找阿肥哥谈了两次,阿肥哥说啥都没有,大家就是好朋友关系。


老王把这事说到宋院长那里,宋院长挠挠头,说大家都是搞法律呢,这个男女关系的证据尤其难找啊。这种事情,你政治处解决不了,你让我院长能干啥?老王啊,以后这种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老王被宋院长说的灰头土脸气瘪瘪地从宋院长办公室出来。

 

阿肥哥后来还闹了不少事情,让老王气得要死但却拿他没法。后来有一天,老王接到了一封举报信,举报阿肥哥私用当事人被查封的车辆,还把当事人应缴入法院的款项打入个人账号使用。这次老王总算有了证据,拿了举报信屁颠屁颠地去找宋院长,还要求宋院长要把阿肥哥移送司法。


宋院长听了,说我们就是司法,移送什么司法?宋院长说完沉默半响,然后问老王,说当初阿肥哥的婆娘给是你介绍呢?老王脸红了,说是呢。宋院长说,这样吧,你先找阿肥哥谈一谈,看他自己如何说车辆和钱的事情,先不急着下结论好不好?老王听了明白了八九分,说认得了。

 

后来阿肥哥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法院。

 

离开法院后没多久,小花也不再来找阿肥哥。

 

春节回家,电杆请吃饭,阿肥哥也来了。阿肥哥还是以前瘦瘦的老样子,但眼角的鱼尾纹多了不少,头发也白了很多。我说阿肥哥,你后来出了法院咋个过日子呢?

 

阿肥哥狂笑,说我现在是无业流民啊,没得单位要我,只好克水库和江里面打鱼卖。

 

我说不会吧。

 

电杆说洪流莫听他乱讲,他现在挂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里面当顾问,日子好过得很呢。

 

阿肥哥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又没得法律职业资格证书,还不是全靠以前这些好兄弟,像电杆啊牛三啊林哥啊,好在他们现在都当上一定职务了。

 

电杆笑笑,说阿肥哥客气了,阿肥哥如果还在法院也轮不到我们当庭长。

 

阿肥哥说,没得意思没得意思,我现在更喜欢克拿鱼。水库现在好多都封了,不让钓鱼下水,只能晚上偷偷地克。澜沧江么,以前多少面瓜鱼随便抓,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鱼,现在也建起水库,鱼越来越少,整不成了。沧普现在也是人越来越多,街上随时乱哄哄呢。中院现在人比以前你在的时候多了两倍,车也差不多两个人一台,但是要说水平真是比以前高多少倒不见得。

 

电杆听了撇撇嘴。

 

还是你走呢好。阿肥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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