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利维坦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也就是我本人(写诗的时候叫“二十月”)的订阅号,纯粹个人兴趣——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诗歌、小说、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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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黑匣子里的声音是种什么体验?

利维坦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1-26 08:58

正文


利维坦按:本来想加上一个1997中国南航失事客机黑匣子的录音,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无法通过审查,只能各位自己在网上找了。


艺术家蒋竹韵的个展(现在在北京市朝阳草场地艺术区211号院A8拾萬空间展出)上有一个《絮语》,作品的部分声音来自已经失事的飞机的黑匣子中,这些声音记录着某种存在的最后一刻,是关于“消失”的理解。另外一个名为《消失中的答案》的作品,真的黑匣子就摆在那儿——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过去看看。



文/Archie Bland

译/蒋子祺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mar/28/germanwings-4u9525-whats-it-like-to-listen-to-black-box-recording


译者前言:2017年1月9日,德国检方宣布,正式结束对 “德国之翼”9525号空难事件的调查。2015年3月24日,德国之翼9525号航班,从西班牙巴塞罗那飞往德国杜塞尔多夫。在飞机飞临阿尔卑斯山上空时,副驾驶安德烈斯·卢比茨(Andreas Lubitz)借机将机长锁在驾驶舱外,独自驾驶飞机撞向一处山脉,造成机上全部150人死亡。调查结论为此空难事件系副驾驶一人所为。


“德国之翼”9525号空难:失事客机空中客车A320-211,摄于2014年5月


失事飞机残骸;副机长安德烈斯·卢比茨


在每一次空难发生之后,找寻飞机黑匣子都是首要任务。但是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听黑匣子里保存下来的,在人们丧生前最后几分钟的空难事故录音是十分痛苦的。


对于托尼·卡伯(Tony Cable)来说,最困难的工作是调查在1980年丹航空1008号班机坠毁的事故。DA1008这架飞机坠毁在特内里费岛的山上,机上146名人员全部丧生。35年以后,这位空难事故调查者仍然记得听到当年黑匣子里面录音时的情景——机上的工作人员绝望地试图找出到底是什么出了错,同时当他们穿行在厚厚的云层中,他们清楚地知道那座最终使得坠机发生的山就在身旁。“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他也十分费解为何这一个事故里的声音会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直到今天,也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吧。” 


飞行数据记录器


驾驶舱通话记录器


在上面这个事件里,黑匣子里的声音仅仅给调查者提供了对事故的一个模糊印象。飞机黑匣子实际上是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飞行数据记录器(Flight Data Recorder,FDR),约存有2500个不同的参数用于记录飞机上的工作信息。另一个是驾驶舱通话记录器(Cockpit Voice Recorder,CVR),用于记录机舱内飞行员的所有对话。它们都被安置在最有机会在空难中幸存的机舱后部,同时外部有钛钢合金保护。它们可以抵御1100℃的高温,或是227公斤的压力。


虽然有着坚固的外部结构,但飞机黑匣子还是能够被损坏,且依旧会发生错误。在英国空难调查中心(UK AAIB)工作了32年的卡伯说,“我们无法确定是否能够从两个记录仪中获得准确的数据记录。它们有可能无法正常工作,或是根本就没有记录你所需要的数据。黑匣子可以告诉我们在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往往无法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同时,这些黑匣子经常是调查空难事故的唯一来源,所以从中获取数据是至关重要的。另一位已从空难调查中心退休23年的工作人员安妮·埃文斯(Anne Evans)说,“调查事故就好像是试图将数据如拼图般一块一块拼起来一样。有的时候黑匣子的损坏只是意味着我们无法从正常渠道获取信息。而将数据从损坏的零件中恢复出来是一项技术活,需要把匣子外壳一层层剥离开来。”


在德国之翼航空4U9525航班的空难事件中,由于飞行数据记录仪至今未被找到,所以连从中获取任何答案都无法实现(黑匣子外壳被发现,但由于遭到严重损坏,其记忆芯片看似已经脱落,并未成功找到)。调查人员唯一的线索就是来自驾驶舱内的麦克风所记录下来的录音。而后事实证明,仅通过30分钟的录音就足以清楚地得知事故发生的原因了——那些声音告诉了我们整个故事。


法国公诉人布鲁斯·罗宾(Brice Robin)告诉我们,“你可以(从机舱录音中)听到机长反复要求进入驾驶舱。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副驾驶员没有回应。”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促。航空管制所持续发出的紧张信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机舱内发出的警报声穿破了加强防护的驾驶舱门,同时也能听见门外疯狂地试图破门的声响和乘客的叫声。而此刻还有另外一个声音一直持续着:副驾驶员安德烈斯·卢比茨平稳而又规律的呼吸声一直持续到整个录音结束:



(建议wifi环境下浏览)


即使是通过二手资料,这也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转述。也许对于真实听到这些声音的人来说,这更是难以承受的。一个已经死亡的人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讯息必然带有些许毛骨悚然的意味,而当这些讯息只是无声的沉默时,更加深了这层阴影。许多发生的灾难往往被描述成悲剧,但真正的悲剧性其实应当来源于一场被预先决定好的劫难。听这样的录音正是对一起悲剧的彻底还原,因为无论录音中发生的事情多么平凡乏味,一个无法被逆转的可怕结局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确立了。所以对于那些听黑匣子里的录音的人来说,这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事实上,只有非常少数的人能够被允许听到这些声音。在空难调查中心的法恩堡基地,调查人员会进入一个被磁密封的隔音室(用于防止电子监听)去听黑匣子录音。而整个欧洲也只有三个这样的隔音室。并没有很多人能够理解去听一架坠毁的飞机所留下的最后的几分钟是什么样的感受。来自克兰菲尔德大学安全与事故调查的教授格雷厄姆·布雷斯韦特(Graham Braithwaite)说,“有很多人都自称事故调查者,但我认为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才是真正够格的调查员。空难调查中心有50个工作人员,在整个英国大约有几百人。而且他们会限制能够参与听录音的人,除非在必须情况下,你不会有机会听到。这是一个被严格管控的事情。即使作为一个有许多年工作经验的调查员,某一个录音也有可能对你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


凯格沃思空难现场


安妮·埃文斯还记得1989年发生在英国凯格沃思(Kegworth)的空难,一架英伦航空的飞机坠毁在M1公路上,导致47人身亡。“他们关闭了错误的引擎。”她说,“尽管他们已经做了一系列检查,做了所有他们认为正确的反应,却没有任何效果。而当你把这些与所记录的数据对照的时候就可以清楚知道为什么了。”同样悲剧性的讽刺也发生在2009年坠毁于大西洋里法航447号班机的驾驶舱录音中。一个对于调查员来说显而易见的失误,却被当时在驾驶舱内的机组人员忽视了。在法航的坠机事件中,副驾驶员误把控制杆往回拉,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其向前推。而当时正在睡觉休息的机长对副驾驶的这个举动完全不知情。当机长最终意识到这个人为失误的时候,他大喊:“把控制杆给我!把控制杆给我!”但一切已经太晚了。


失事客机法航447,摄于2007年3月


一位前飞行安全调查中心的调查员大卫∙格利夫(David Gleave)还记得曾经听到一架飞机与另一架飞机在半空中相撞事故所留下的驾驶舱录音。“第一次听的时候我从头至尾完整地听完了,”他说,“我被彻底震惊了,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我对自己说,好吧,我知道这必然会发生。你必须强迫自己,”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你必须去再次经历某些人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如果你无法将它忘掉的话,那这就不是你能够担任的工作。”


大多数调查员都能够比较冷静地去处理这样的体验,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必备的素质。埃文斯说,“你可以与同事进行交流,你必须试图不被这样的悲剧淹没。这样的工作从来不因为经验丰富而变得越来越容易,你只能够抽离出来并且专注于技术上的挑战。”


当调查员们更多地去关注技术细节的时候,他们能够从录音里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即使是飞行员发出的下意识的细微声响。“你可以注意去听一些诸如呼吸节奏的小声音,”大卫∙格利夫说,“你可以从中判断出飞行员的精神压力状况,或者是是否有突发的心脏病。你甚至可以将一个飞行员的麦克风音量调高,看看能否察觉他说话声中所透露出的精神负担。你一边听一边试着了解,如果飞行员之间很安静,是否说明他们相处平安无事?又或者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也许会引起误会?”


有的时候,事故调查最大的发现也可以来源于对于我们常人来说不过是背景噪音的声音。埃文斯还记得一起发生在中国的事故。飞行数据记录仪显示机翼上的襟翼发生了移动,而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的。她必须判断这究竟是一个人为错误(由于误推了某个操纵杆),还是技术错误(襟翼的自我调整)。她反复地听了机舱录音一遍又一遍,分辨出了一个可能是误推动操纵杆的声音。然后她进入了另外一架完全相同且有同一录音系统的飞机,她打开了录音开关,推动了操纵杆,然后再次回放该声音。最终发现,这个问题确实是由于飞行员的人为失误所造成。


1982年1月13日,佛罗里达航空90号班机从下大雪的华盛顿国家机场起飞后不久,仅爬升到300英尺(91.4米)的高度就失速下坠,撞击第14街桥之后冲入结冰的波多马克河中,造成78人丧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黑匣子里录音的意义,和那些试图去理解录音内容的努力是极有价值的 。但有些时候,比如在德国之翼4U9525这架航班上,没有任何的调查员经验足以弥补这样一个事故起因的空白。也许是因为那个飞行员最终没有对他的行动给出任何解释。又或许只是他最后留下的讯息无法被任何人所理解。1982年,佛罗里达航空90号航班坠落在美国华盛顿,导致机上79人中有74人身亡。而那个关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坠机的关键问题最终落在防冰冻系统是否启动了这件事上。布雷斯韦特说:“他们反反复复听了那段录音无数次,这是个使人精疲力竭的过程。而当飞行员们检查到列表上这个项目(防冰冻系统)的时候,他没有说‘on’或者‘off’,他说的是‘onf’(说明飞行员当时根本不清楚这个系统到底是开还是关)。”这个调查员长叹一口气说,“有的时候,无论你听多少遍录音,这个努力也都还是徒劳的。”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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