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设计师刘知礼带着他的作品鸟灯(Bird lamps),参加了登陆中国第二年的“100%设计”上海展,英国建筑设计媒体 Dezeen 很快就报道了它,之后包括 Core77、 Homedit 以及 Apartment Therapy 等欧美设计类媒体都转载了相关报道,鸟灯也成为那一年 Dezeen 的年度“ Top Lighting 10 ”。
短短一两年时间内,山寨版鸟灯在淘宝走红,最初卖到 2000 元,之后恶性竞争加剧,从一两百到几十块的低劣版本都出现了。淘宝有一家专门仿制欧洲各大灯具名牌的店铺,推出了鸟灯的山寨版“设计师款北欧小鸟吊灯”,成为店里当年出货量最大的一款产品。
但事实上,鸟灯从未量产。
2016 年,刘知礼创立了自己的设计家居品牌 GYRO,也终于决定将鸟灯产品化,”我觉得还是需要制作一个版本的原因是,山寨版太丑,质量也太差”。
早在 2006 年,刘知礼就完成了这一系列作品的概念原型设计。启发这一系列设计的,是街边五金店最常见的那种简易灯泡,实用且价格低廉。这一组设计最初被命名为“倾斜的灯泡”,思路很简单,去掉所有不必要的部分,只留下一盏灯最基本的配件:灯泡,灯座和电线,保持精简的结构,仅通过改变灯泡角度,产生趣味性和想象空间。
但鸟灯初次发布时,白炽灯因为能耗的原因正在逐步退出市场。而作为替代品的 CFL 和 LED 灯泡在节能之外,显色性等各项指标都没有办法达到白炽灯原有的光学性能。由于缺乏同时具备高性能,舒适灯光和简洁外观的灯泡,他决定暂时不量产自己的这件设计。
但刘知礼这个名字却随着鸟灯在各大媒体的露出,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他最初在成都读计算机专业,发觉不太喜欢,转而去英国读汽车设计,之后在图书馆查资料,又对建筑逐渐产生兴趣,回国后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师郭锡恩和胡如珊创立的“如恩设计”,他开始接触产品设计后,才慢慢专注于这个方向,“我觉得家具这种体量和规模,从设计到开发的各个环节,还是一个人可以控制的”,而不会像是和上百人的团队一起设计一辆车,最后可能只有一个尾灯是他自己画的。
鸟灯正是刘知礼在“如恩设计”期间的作品,草图画出来后被否决了,刘知礼觉得弃之可惜,就抽空把整个设计细节完善,2006 年在新加坡受邀参加一个灯具设计竞赛工作坊,第一次制作了样品。
2009 年,刘知礼离开“如恩设计”,加入了爱马仕与设计师蒋琼耳携手创立的生活品牌“上下”。
当年为期三天的“100%设计”上海展,前两天刘知礼都在公司忙着开会无法脱身,直到第三天才带着展品出现。考虑到只摆设一组鸟灯会让展台显得过分单调的原因,他以灌木丛为灵感设计了“丛”桌几系列,搭配鸟灯一起展出,在展览现场收获了不小的关注度。
展览过后,不时有国外的顾客联系他购买鸟灯,也有比利时的两个品牌寻求与他合作量产鸟灯和“丛”桌几系列。刘知礼与对方签了协议,但做了一年后发现无法推进还是将两个项目收回,一是因为他没法去欧洲那边的工厂跟踪生产环节,样品也不符合他的预期,二则是在对产品的价格与定位上与对方产生了分歧。
“丛”桌几原是 1.8 米的桌子,但厂商要去米兰家具展参展,希望把尺寸改成 2.2 米,符合欧洲设计市场上通常 4000 欧元价位的餐桌。尺度范围贴合行业常规尺寸这一点刘知礼可以理解,但他不认同的是 4000 欧元的定位。
“为什么要卖这么贵?我自己做设计的所有原因和出发点,都是希望用合理的方式和合理的材料。”
“丛”桌几出第一款样品时,是刘知礼跑去上海淘便宜建材、五金的九星市场和北京东路的路边作坊完成的,没有使用任何高新材料,仅有普通的钢条、铝板和螺丝,在焊工师傅的帮助下制作完成,包公包料再加上他开车来回跑的路费,做这张桌子的成本就是 3000 块。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很不合理了,我用了很好的铝板,但其实不需要。而且我打样一件样品跟量产的成本起码相差一两倍以上,他们居然要卖到 4000 欧元,这个是我觉得做不下去的原因。”刘知礼解释说。
无法跟踪生产环节这一点也不符合他做设计的逻辑。“我如果做一个项目,可能设计上花的时间只有十分之一,后期生产环节的改进,跟工厂的沟通、扯皮等等,这些基本上占到了九成的时间。”
他从小就有需要自己动手精敲细磨的各种兴趣爱好,就连高中参加物理竞赛时他关注的重点都是如何把各种图画得漂亮。这一点在成长为一名设计师后,延续到了对于产品细节的“苛刻要求”。
他愿意把很多时间都耗在工厂,以及花时间学习相关材料和手工艺的知识。他知道,如果没有接触过材料和生产环节,工厂的师傅就会觉得设计师很好糊弄,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设计师细致沟通。在做一个项目之前,在有争议的点上,或者遇到难点的时候去做好功课,争取做到比他们懂得多,才有和他们“讨价还价”的可能。
这也是“上下”一开始很吸引他的原因。公司愿意花很多时间,让设计师有机会去真实地接触每一个手工艺人,甚至一开始,办公室里就有一个很大的区域留给手工艺人现场完成部分工作,也能够随时与设计师进行沟通和交流。
在“上下”全职工作一年后,刘知礼转而以独立产品设计师的身份开始工作,不只是“上下”的合作设计师,也会与别的公司和品牌进行合作。
有段时间,他参与到了旅行方式设计品牌 ITO 的项目中,设计研发了 GINKGO 等两个系列的旅行箱,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极简的外观设计提供了光面和条纹两种外壳设计,高强度的铝框结构也使得整体更加牢固,此外还配置了可按个人需求随意组合的内置收纳系统。最特别的要属箱锁的设计,圆形旋锁使用便捷,只需像扭转门把手或调节收音机音量旋钮那样轻轻转动,就可以开启或关闭,简单却坚固,省去了传统拉链箱操作时的繁琐步骤,为此还申请了专利设计“PEBBLE™密码锁”。
ITO 团队带着样品第一次去美国参加箱包展时,虽然展位简陋,却以其创新的概念引来不少赞赏,就连不少国际大牌旅行箱的参展方也对 GINKGO 系列发生了兴趣,想要买断这款产品的设计与生产,却被 ITO 团队回绝。
后续的生产环节 GINKGO 系列还是遭遇了不少障碍,毕竟包括箱锁、滚轮的设计都进行了革新。但是这一系列还是在 2014 年在中国市场正式发售,并拿下了当年的德国红点设计大奖。
外界在评论他的作品时,喜欢用“诗意”、“中式”以及“极简”这样的描述,但刘知礼对自己作品的定位是“简单诚实”,“是在尝试基于合理性和必要性实践从小积累的本地生活理解。”
他反复强调的“设计的合理性”,包括使用合理的材质和工艺,进而推导出合理的外形,以及定位合理的价格,“我想做的,是比一般设计品牌便宜,但是设计、材质以及加工工艺比宜家高端线要更好的东西,我觉得这东西是可以产生在中国的。”
“为年轻人所做的家居产品,便利性与低成本往往是被首要考虑的,所以很多产品目的就是一次性的。”刘知礼认为,“产品的细节和品质不应该被牺牲。我们需要有一些能够也值得长久使用的东西,这些物品所储存的回忆才能让一个空间真正成为家。生活也许流动变迁,但家不应该粗糙廉价。”
现在,他终于成立了自己的家具品牌 GYRO,“我选择自己做,也是希望妥协地更少一点。”
GYRO 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将鸟灯产品化,但最初这并不是刘知礼的本意。“其实我不应该以鸟灯作为这个品牌的开始,对于我来说它已经太老太久了,而且淘宝商家卖了这么久,都被他们卖过时了。”不光是淘宝商家,这些年他也在澳洲马来西亚的连锁餐饮店,以及国内一个北方城市的博物馆里都见过各种各样的山寨款鸟灯。
刘知礼一开始是对山寨持开放态度的,他很欣赏开源设计的做法,因为不喜欢设计品卖那么贵,“你说设计品都很贵,我根本影响不了我的二姨表姐之类,还挺可惜的。”
但让他决定量产鸟灯的理由,除了 LED 照明技术的成熟,以及“山寨版太丑,质量太差”之外,还是因为这十年间,不断有欧洲那边的建筑师或是代理商来咨询购买鸟灯,这让他觉得“挺神奇的”,毕竟主要的媒体曝光都集中在七八年前。
品牌刚刚起步,也需要有一些资金积累,鸟灯正好可以带来一些客户资源。
在第一批量产的鸟灯系列中,还有一款兼具衣架功能的落地灯 Myna。新的设计依旧继承了该系列最初的设计理念,仅保留基本的必要部件,简单实用,却给予使用者新的想象空间。
但看似简单的这一系列产品,GYRO 却仍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与工厂不停磨合。 GYRO 这样的新品牌本身规模偏小,出货量也不会太大,无法给工厂带来丰厚利润,自然也无法调动起工人们配合设计师的积极性,况且还是遇到了以“过度严苛”和“吹毛求疵”出名的刘知礼。
这也是在中国的独立设计品牌常会碰到的问题:新的设计理念与工厂习惯的生产工艺与流程往往会发生冲突。
他一直坚持在品牌初创阶段不接受投资方的加入,就是不想被牵制,尽可能少的妥协,但他也表示,之后如果有生产资源方带来的投资,他可能会考虑一些。
除此之外,刘知礼还是计划把更多时间精力留给做好产品本身,预计后半年会推出 GYRO 的同名系列灯具,接下来每年定期发布包括家具、家居小件等,但上新数量不会很多。销售渠道也暂时不会考虑推出品牌自有的实体店,会以线下设计买手店和线上设计电商为主,同时投放海外市场。
图片来源:质礼设计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