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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知其不可而为之,孟子天命观的演变和纠结(上)
3.
也许,生存于这个世间,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的一件事就是应对自己的变化。正如哲学家所说,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变。孟子同样也是人,自从学成出山以后的20多年中,孟子怀抱着他的仁政王道不断奔波,足迹遍及齐、鲁、滕、魏等中原大地,可以想象,那个一直“在路上”的孟子,其实也是一个思想上不断“革新”着的孟子。
在上篇文章中,我们可以从早年不遇鲁候和晚年致仕出齐两件事中看出孟子前后天命观的变化,最为显著的一个特点在于,主宰一个人生平际遇的力量开始从神秘莫测的天下降到了尘中世人的手中。或者说,一个人的“命”如果也有哲学意义上的所有权,那么现在,这个所有权发生了显著的转移。
这种转移,对于孟子这样一位儒家人士来说,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之所以不容易,首先在于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本来就比消灭一个人的肉体要困难的多,其次在于儒家先师们遗留给他的天命观更像是一座五指山,成了孟子思想上的一个负担和突破的阻碍。
扔又不能扔,不扔又步履维艰,这大概让孟子感到很为难,就像一个还没做好准备的男人,面对着意外而来越看越不顺眼的那个儿子,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倘若那个传统的天命观完美无缺,孟子当然不会有所焦虑。但他发现,以命定论为主要内容的传统天命观流传到处士横议的现在,早已是漏洞百出,摇摇欲坠了。更何况,孔子之后,还一直有人不遗余力地对它进行炮轰。
火力最猛烈,对儒家命定论的抨击最为犀利的人,无疑出自墨子为首的墨家学派。
我们知道,在春秋战国的诸多学派中,儒墨两家一直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堪称思想领域的执牛耳者。如果说儒家学派的兴盛,靠的是孔子构建的完整的“仁”学体系,靠的是孔门三千弟子的教育传播,那么最初墨家的迅速崛起,几乎全是在尖锐批判儒学的思想肉搏战中赢得了下层民众的喝彩与支持。一个拳击手连续打败100个无名小卒可能不会为人所知,但如果能够在某场比赛中把泰森一拳撂倒,那必然会一战成名,成为聚光灯的新宠。
墨子正是这样一位拳击手,而儒家的命定论,则是墨子密集挥拳的观点之一。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不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不知命,无以为君子”、“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等等言论中,墨子敏锐地发现了早期儒家思想中的漏洞和自相矛盾。也就是说,一方面儒家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一方面又维持祭祀鬼神的祭礼。在他看来,这就像是对着一具没有尸体的空棺材假惺惺地哭丧,而且自从子夏“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言论抛出以后,更让本就先天残疾的天命观滑向了荒谬的命定论。试问,如果一个人生死富贵都由天的意志掌控,一切遭遇悲喜都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情节,那么一个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努力也是这样,颓废也是这样,我们干嘛还要努力呢?
不得不说,这是很致命的一个质疑,墨子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非命》,对儒家这种取消了个人主体性的命定论予以无情的抨击。这当然是不同的地位所展现出的不同立场。要知道,在他的那个注重血缘家族的时代,下层出身的墨子本来是没有资格参与政治的。无论好与坏,政治都是贵族内部的游戏,并不对庶人开放。墨子想要参与其中,除了打破这种血缘贵族政治之外,还要相信事在人为的个人主动性。如果靠着等待命运的安排,这扇政治之门对于墨子将永远呈现出闭合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