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凌岚
今年8月11日,第75届雨果奖在芬兰赫尔辛基揭晓,中国作者刘慈欣《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在票数上屈居第二,“最佳长篇小说”类票数第一的是N· K· 杰米辛的大作《方尖碑之门》。一时间国内读者大失所望,不少中国读者认为杰米辛是凭着肤色和性别获奖,占了政治正确的便宜。政治正确之风刮进科幻圈了。
这两年“政治正确”变成泔水缸,什么脏的臭的蠢的都可以扔给它,什么错都可以怪到它头上。中国科幻作者到底是政治正确的受害者,还是受益者?这个问题,可以从最近三年雨果奖的争议来看。
要说科幻圈也有政治正确,这并没有错,雨果奖,向来被科幻粉和极客们认作是科幻小说类的“诺贝尔奖”。这个奖自从1953年确立以来,一直被白人作者,尤其是白人男性作者独霸。不仅是雨果奖如此,科幻或者玄幻小说这个小众文学领域,也一直是白人男性作者垄断的文类,白男作者的书容易出版,稿费优越,如此等等,基本都是“重男轻女”。
对这种局面的逆转,还要归功于过去二十年来多元种族和女性平权运动思潮,雨果奖最近这几年开始接受非英语作者和女作者的作品。2015年《三体》的英文译本获得“雨果奖”的长篇小说最高奖是一个例子,2016年《北京折叠》的英译本获“雨果奖”的中短篇小说类奖又是一例。
作者和性别的多元化不仅在出版数量和读者群上扩大了科幻文体,科幻故事的内容随着不同种族作者和女性作者的加入,发生了“地震”,原来是坐着飞船打打闹闹的星际航行的套路,现在玩的是种族和性别替换,贫富对立中的穿越……
▲《北京折叠》
大量女性和非欧洲白人作者的作品入围雨果奖,现在已经有包揽的倾向,看看今年的雨果奖获奖名单,各奖项几乎被女性“包圆儿”了。雨果奖的这种大变迁,让原来以欧美白人男性为主流的作者群很不爽,不爽到起来造反,要把雨果奖的阵地夺回来。这三年来年年操纵选票,试图把自己人推进图书入选名单的,就是这些白人男作家团体,他们自称“小汪”。
“小汪”者,puppies,汪星人的“汪”。“小汪”有两支队伍:一个是“衰汪”,SadPuppies;另一派更激进,仇恨得更热烈,“疯狗汪”,Rabid Puppies。这些充满戾气,一心想变天,倒转历史进步车轮的白人男性科幻作者群之所以自名为“小汪”,不是想卖萌,“汪”梗最早来自于始作俑者给“多元文化自由派”贴的讽刺标签,(在英美政治传统里,自由左派一直有“心在流血”/心碎这个绰号)。
这些过去一直独霸雨果奖的白男们,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科幻作品的变味了:从原来几十年前的空间探索,外星人入侵的无脑热闹,变成现在的多元政治植入,女权,同性权利翻身变天的平权意识,这怎么可以呢?最让白男作者不爽的,是翻译作品也可以进入评选,那些“亚洲,非洲,阿兹特克”来的作者都不会说英语,还能入围雨果奖最后还能拿奖?这怎么得了!白男作者不要科幻小说跟进步事业挂勾,不要政治正确了,就要原来单纯的乐子不行吗?
“比如几十年前,你看到一本封面印着火箭的科幻小说,远景是美丽的地球若隐若现,可以肯定这是一本实打实的空间科幻小说。要是封面是一个舞着斧头大刀的野人,那小说一定是宽肩长腿的超级英雄大战雨林蛮荒,打!打!杀!杀!最后救了美丽的公主一起胜利私奔。现在不同了,要是封面是美丽的地球,那小说情节就是对女性的奴役,性别歧视;空间探索呢?种族歧视和压迫少数民族的故事;全副武装的勇士坐着飞行器准备战斗?最后结局肯定是这哥们是同志,九死一生跟他的变性情人幸福重逢永远在一起了……”
这是2015年“衰汪”首领特格森(Brad Torgersen)对Slate采访说的话,总之“政治正确”把科幻小说和雨果奖搞得不好玩了。
“疯狗汪”首领是一个叫沃克斯·戴(Vox Day)的独立出版人,公开反对女性平权,歧视有色人种,“亚洲人,非洲人,阿兹特克人”是他的三大仇家,他把政治正确主题的科幻小说作者统一叫作“社会正义义士们”,发誓要把这些“义士”和“精英”,“文学家”们踢出雨果奖。沃克斯·戴最看不顺眼的,是雨果奖今年和去年的得主,N·K·Jemisin,杰米辛,杰米辛多次获各种文学奖,他叫她“一个无知的半野蛮人”。
▲杰米辛和她去年的获奖作品《The Fifth Season》
这两派造反“汪”在2015年大闹雨果奖,在宣布年度雨果奖前夕,几天之内忽然多了一万一千七百个新会员,这些新会员不仅申请会员资格还按时交年费,结果数票时发现新增加了六千多张新选票,比往年增加了65%!这之前,2015年汪派跟其他科幻作者的口水战是如此激烈,连《冰与火之歌》作者,玄幻作品的泰斗乔治·马丁也卷入骂战,出来公开批评刷票的这两派作者。
乔治·马丁对媒体力挺雨果奖的公正性和包容性,并不是汪派指责的唯美唯文学的“常青藤”作品。但在2015年8月22号雨果奖正式揭晓前,马丁对科幻作者之间的内斗非常悲观,他在推特里说“雨果奖完了!”但是22号那天,剧情却有了完全大反转:那晚,没有一个汪派作者的作品拿到一项雨果奖;在汪派作品独霸的奖类,比如“最佳短篇小说”,“最佳中篇小说”,“最佳编辑”,读者都选择了“告缺”。这一年,也是伟大的《三体》第一部获奖,破了亚洲人写科幻作品却在雨果奖零获奖的纪录。
▲《三体》小说英文版译者刘宇昆在颁奖现场
第二年,也就是2016年,科幻作者“汪”派们的闹还在继续。因为2015年的媒体恶评加上大闹之后一无所获,“衰汪”有所收敛,不再搞人海战术,强行把自己一派的作品塞进入围名单,他们只出了一个“推荐作品名单”;但“疯狗汪”变本加厉,他们推举的81部作品中有64部再强行刷票后入围短名单,这64本大作中有几本是沃克斯·戴自己写的小说,另外还有一篇长评论:《论社会义士们的谎言:思想警察可以休矣》(SJWs Always Lie: Take Down the Thought Police)。在这64本标榜“真正的草根”作品中,有几本同性色情滑稽小说,出自同一作者之手,却并不招其他同业作者的厌,娱乐性并不等于反智反精英,这是任何一个开明读者的共识,低俗是天赋人权之一。
白男作者之所以可以闹事,刷选票,是因为雨果奖特有的海选机制。其他的文学奖,比如曼恩图书奖,克拉克奖,都是由评委会成员投票决定。雨果奖是海选,只要你参加每年一度的“世界科幻大会”(WorldCon)并交了40美金会费,你就有资格参加雨果奖投票,你的作品也有资格参选。
“世界科幻大会”可以用通讯方式参加,不需要实时实地出席。雨果奖由世界科幻协会(WSFS)评选,首先由专门的年会事务会决评选项目,然后公开通知会员提名。
每个奖项中可以有五部作品候选,在候选名单决定后,把选票发给会员。最后根据收到的选票进行裁决。这就是雨果奖的海选过程。跟其他的一人一票的选举制类似,雨果奖的海选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利用投票规则的漏洞,搞群众运动,刷屏刷票,左右雨果奖入围作品的选择。
所以,跟政治正确有仇,想借刷票扳回多元社会历龙头的,就是楼上提到自称“汪”那些白男作者。过去三年雨果奖一直是“争议奖”,但正是这三年,中国科幻作者的才华为世界所接受。虽然《死神永生》今年没有获奖,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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