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家

这个跟我连麦的同学是一个妈妈，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宝宝，5岁。她来跟我连麦的原因，是想减少心里的内耗，可是她内耗的原因，是老公出轨了。

先生是她的初恋，18岁就在一起了。到现在，又过了18年。生命中在一起的时光，已经超过了没在一起的时光。正当她觉得幸福的时候，忽然就受了这样一个打击。

“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很了解老公，了解到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P。而他对我也很包容，有时候我脾气很差，对他又打又骂，他也不会生气。我一直觉得庆幸，我在他面前做任何事，他都是允许的。”

这么多年，她都生活在这种对爱的信任里。孩子出生以后，有一段时间，老公在外地工作。她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育儿工作，可她毫无怨言，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几个月前，先生跟她坦白，自己已经出轨5年。这几年他一直生活在矛盾和内疚当中。现在外面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他想要回归家庭。

像一道晴天霹雳，一瞬间，天塌了。

出轨是婚姻的重病，它把婚姻带到了一个生死关口。 他们要痛苦地决定，那个昨天还相爱的人，明天是爱人、陌生人还是仇人。 在风波里的人，失去的不仅是将来，还有过去。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连曾经的恩爱，也开始变得可疑。

她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说的方式，却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她轻快地讲她的故事，就好像，那些话是烫嘴的，她要赶紧把它们吐出来。

当我问她，这么大的打击，她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轻快。她说：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反应很奇怪。我老公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一直跟他聊。我心平气和地问他怎么了，为什么找妹子，是不是有什么压力。我还帮他开导。他也一五一十地跟我讲。

就好像，我是和他睡一张床的兄弟。

他以前也经常跟我开找妹子的玩笑，我从来没当真，还跟他说，你去找啊。我多希望跟以前一样，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他越讲，我越没法把它当玩笑了。

很奇怪的是，就算这样，前三个月，我对他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生他气，只是反思自己怎么这么蠢。

可是三个月后。我的受伤的感觉出来了。我从一个宽容豁达的老婆，变成了一个偷窥狂。他不在的时候会很不安，会给他打电话。他在的时候，我会偷偷查看他的手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了老公另外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她老公虽然坦白了出轨的事，也表示要回归家庭，却还是会去色情场所寻欢作乐。隔三岔五。她是从老公的消费记录里看到的。偷偷看，她老公并不知道。

知道了，她却不能说。不说的时候，先生有时候还会发温暖的话，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当她实在忍不住隐晦地提醒他，他就会生气，会责怪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我想，他也一定知道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认。每次干了坏事，他都会头疼。那是因为有事瞒着我，内疚。而当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的头疼反而就好了。就好像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

她说：“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我不能跟他撕破脸。如果撕破脸了，他气急败坏，说离婚就离婚。那这个家就完了。”

她不想面对，是因为怕她先生会生气。她先生生气，是不想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

他给真相盖上了一层叫“生气”的外衣，防止自己和老婆看到它。这层外衣很薄，薄得根本盖不住真相。可是他们默契地谁也不揭开它。

于是，这成了他们共同的秘密。他们选择了把这个婚姻建立在这个不那么牢固的秘密上。可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是没有办法给婚姻提供安全感的。就像房间里的大象，需要人做很大的努力，才能不去看到它。

我问她有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说：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重新相信他，不要让自己这么内耗？”

我觉得奇怪。我说：

“你给自己出了个很大的难题。 你知道他不可信，却又要重新相信他。你老公也很奇怪，他一边说要让你相信他，一边又不停背叛你。那你怎么相信他呢？ ”

“那我就慢慢接受。不是说让别人改变，不如自己改变吗？我不想再这样内耗了。太痛苦了。”

“可是你到底要改变什么呢？”

“改变我不要有那么强的控制欲，去知道他那么多的事情。”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你怎么能把已经知道的事忘记吗？”

“也许时间久了就能呢？也许过三五年？”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内耗。这种内耗不是因为她想原谅却原谅不了，想重新开始却没有安全感。而是因为，她想不去看已经发生的事，却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在所有面对出轨的办法中，她想选择最容易也最难的那条：不去面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什么让她这么害怕面对？是怕离婚以后失去经济来源吗？还是怕没有了情感支柱？什么让她这么努力去维护老公的面子，却完全不管自己的感受呢？有时候，对关系破裂的怕，和对家庭的珍惜，是会挤压我们自己的情感需要的。

我几乎要武断地认为，她不愿意去面对真相，是因为软弱。 于是我问她：

我说：“你看起来像个妻子，可实际上却像个妈妈，在照顾另一个大点的孩子的感情。你有自己作为妻子的需要吗？你有被好好照顾过吗？”

她说：“有。我老公。”

然后，她说：

“我爸爸前几年刚去世。最后十几年，他都是生病的，中风，瘫痪在床。是我一个人照顾全家，还供我妹妹读大学。我之所以看起来这么豁达，是因为我比较乐观，这么难的事我都挨过来了，其他的问题，都没有那么严重。我老公这事，是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二难的事。

我记得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大学刚毕业。他生病到住院一个月，我妈妈也中风了。她轻一点，小中风，生活还能自理。一瞬间，我就要扛起一个家。

那真是一个悲惨又壮烈的故事。

那时候我脑子里没别的。就是在医院里把他们照顾好。我妈妈有点器质性抑郁，那时候就更抑郁了。我每天都在病房里，两人间，一边躺着我爸，一边躺着我妈，我妹妹在上大学。

那时候我还没工作。半夜他们睡了，我就坐在我爸的轮椅上做试题，考事业单位。现在想想真是励志。然后我就真的考上了，在小地方有了稳定的工作，又能照顾家庭。

那时候，我老公已经跟我恋爱了。 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没有离开我。 我们一起谈了很多年。那时候，刚住院，医院就来催钱。 落难的时候，有些亲戚的嘴脸就变得丑陋起来了。只有我老公没有变。 我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只在他面前哭，而他也包容了我的脆弱。

那几年，我整天提心吊胆，我爸这种病，就是定时炸弹，最怕的是，他随时可能去了，而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老公跟我说：“趁现在，你爸还平稳，我们结婚吧。”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因为那一段的照顾，我永远感谢他。我也是很自立的人。以前看病，家里欠了三十几万的钱，上班以后那几年，我都在还钱。还清了，我才敢结婚。可是，我一直欠他一份恩情。”

原来她的包容背后，不是软弱，是有这么多的恩情在。现在这些恩情和伤害纠缠在了一起。它带来了很多复杂的问题，而不再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可是先生对她的恩情，可以用允许出轨的方式还吗？如果这是还恩情的方式，那还完以后，婚姻里还剩什么呢？

她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而我，也理解了她为什么选择忍受。